周遭兵士仅目测便有十人,隐蔽处应该更多。慕容峋太久没被这么护卫过,有些陌生,有些亲切,有些不习惯,又深感久违。
顾星朗当真挪了挪,依旧望雪原,心思根本没拉回,动作配合只是下意识。
“还头回见你这副样子。”
并非揶揄。过去这些年哪怕有难有易有起有落,顾星朗三个字就意味着胜局,无论怎样的难易起落,他都能笑到最后——他也确实总在微笑,气定神闲地。
没人答话。
慕容峋转头瞧他,只觉那茫然比远观时更甚,“这一路都胜券在握的,突然怎么了?”
自重逢他便掌控着局面,无声而强硬地宣告了阮雪音的归属,然后保持攻势、日拱一卒,非常顾星朗,非常毋庸置疑。
“你可知,她和我,”顾星朗终于开口,发现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概括。
慕容峋勉强意会,“大概知道。”
顾星朗摇头,“没人知道她和我好到怎样地步。讲话只用半句,有时只用眼神,后来连眼神都不用,远隔千里,心意相映。她知我理想,我也知她,还有彼此的小心愿,许多都重合。我们携手并进,虽有过猜忌疑虑,终归于相互扶持成就,蹚过一场场暴风雨,走完了五年彷如一生的岁月。”
更遑论繁花般密匝的甜蜜,所有心动情动之刻,
“我要怎么放下这样一个人,始于怦然,而至迷恋,上瘾,依赖,到最后,”他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怆然一笑,
“她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嵌在身体神魂里。我从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这茫茫人世间全然陌生地遇见,然后相知相契、相守相护至此。没人告诉我有,我也没见过听说过,在她之前我思慕过别人,以为情爱之事,也就那样罢了。”
慕容峋本是来安慰人的。
做好了接苦水的准备,一席话结束,却莫名有种噎住之感。
他听懂了他说的,又不完全懂,因为他和竞庭歌不是。他们也携手蹚过暴风雨,走过了灿烂岁月,但或因君臣位置吧,也因情爱之题被确认得太迟——总之他们不是。
如果一开始便为恋人,像顾星朗和阮雪音一样,此刻他说的,这些可遇不可求的珍贵,自己和竞庭歌是否也能经历一遍呢?
慕容峋这般想,郁结遗憾了片刻,很快释然。大概还是不能。大概如每个人自有天分一般,人与人之间也讲天分。大概顾星朗和阮雪音就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分。
可有天分未必圆满。
自己与庭歌却已然圆满。
“既如此,反正她的招数你都了解,见招拆招,哪有不成的。”
顾星朗笑意仍存,却比哭还难看,“可她收招了。”
她不再拒绝或迂回,甚至不否认——不否认心里仍是他、种种做法仍为他。她不否认,却也不和他重续,他以为只要坚持便能回到的从前,她不给他。
方才在洞中,总算闹够了,她由他枕着她的腿,如从前一样,轻揉他太阳穴,而至头皮,又到肩颈。
他侧卧着,面向她,双臂环着她的腰。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那语气也同从前一样,久违的温柔。
顾星朗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间只凭本心答:“你回去就都好了。”
阮雪音轻一叹,依旧温柔,“利弊后果都晓得,还要折腾,不是犯浑是什么?多大的人了,要学会拿起放下、心无挂碍。”
不仅温柔,而且嗔怪。
顾星朗控不住鼻酸,和她在一起方觉处处委屈。多少年坐在君位上的隐忍皆融入这些委屈,只能对她一人诉,又可以不诉,只要她在,便能春风化雨。“我学不会。”
阮雪音掰他的脸,让他仰面,四目相对,“你是不想学,没去学。你要学,过了这关,你会所向披靡。这便是帝王道,你明知道。”
孤道。孤家寡人之道。
“你出现之前,我已经学会了。”他看着她低垂的眸,纤长的睫,那寒冰样的眸子里又有了水色,他伸手去抚,“你出现之后方知也可以不学,就丢了,然后再学不会了。”
阮雪音失笑,揉他眉心,“学吧。再学一次。以为过不去的事,终有一日会过去。会的。”
雪原至寂,浸着月光,幽暗的银蓝色,不似人间。
“将话说透说到底,果然比自欺或欺人更残忍。”
四年前就是死局,故以死法解;如今想起死回生,只会让麻烦一起生还——他的坚决是在撞南墙,是要将四年前没完成的头破血流完成。
人人明白,所以人人反对。而这几日他佯作没这回事,一心修好,所谓自欺;或者说即便如此他也打算撞破南墙,所谓欺人。
“那确实是的,所以有些话我从来不问,永不说破。”慕容峋道。
顾星朗对上官宴和竞庭歌的事所知不多。却也听懂他所指。
“可她非要说破,好让我放弃。”
“你放弃了么?”
“完全没有。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