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赵德树那东北汉子的暴脾气不同,虽然李建坤的嘴很欠,但人还是很好相处的。我很奇怪的是,蔡宁的唠叨总能换来东北佬在他后脑勺上的重重一巴掌。而李建坤那张嘴居然从没被赵德树收拾过。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淞沪会战,赵德树和李建坤所在的营,只活着下来了四个半人。到5年小日本投降的时候,就只剩他们俩了。所以尽管有时候李建坤说赵德树的话也很伤人,但赵德树从来不生气,反而有时候还会“嘿嘿”地干笑两声。这曾让我大为吃惊。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到达了上级首长要求我们赶到的地点。那是一片并不险峻的山地,几座小山头和山头间一个很小的朝鲜村子。
村子确实很小,远远看去也只有二三十间土房子,那也就是十几户人家。不过十几户人家已经是几天前的事儿了。现在,南朝鲜军的两个小队驻扎在村子里。这里成了南朝鲜伪军的一个小型的后勤补给点。因为距离村子并没有多么遥远,我甚至能依稀听到村子里传出的卡车机器声。
天还没有亮,班长便跟着营长和各连连长去侦查,剩下的我们便被放了羊。放羊很适合形容我们班,因为班长在的时候我们是沉默的羔羊,班长不在的时候我们都是盛开的花朵。我们当中除了赵德树依然在一边沉默着检查他的亲儿子--轻机枪,其他人都都乐呵呵地谝着闲传。
赵德树很仔细地检查机枪弹匣中的子弹,其实这应该是他副射手张茂才的活计,但赵德树还是执意要再检查一遍。
赵德树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和我们吹牛瞎闹。他是中年人,他也一直有着中年人的沉稳。似乎他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他的轻机枪上,一挺轻机枪被他擦得很亮。
“东北佬宝贝他那机枪就跟宝贝他媳妇儿似的,他那机枪以后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李建坤看我一直瞅赵德树,就跟我说道。不过与其是跟我说,不如说是跟赵德树说。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故意能让赵德树听到。赵德树没有理他。
我说:“一定有故事!”
蔡宁听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李建坤,赵德树有什么故事。李建坤没有说,而是回他:“你自己去问呗,你看他告诉你不?”
蔡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个牲口,我可不自己去讨打。”
说完,蔡宁还不忘回头看了赵德树一眼。恰巧赵德树也抬起头看了看我这边。四目相对,我看到蔡宁身体明显颤栗了一下。他讪讪地向着赵德树赔了一笑,赵德树没有过多看向这边,继续低头检查弹匣。这让蔡宁松了口气。
我猜他肯定冷汗都吓出来了,我忍住没笑出声,李建坤也忍住没笑出声。但我俩几乎都憋出了泪花。
下午的时候,班长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我们的作战任务。
班长说,前几天有人民军在这里战斗过。而南朝鲜伪军在剿灭人民军的抵抗后,以资共的名义杀了村子里的几十号乡亲。被杀的老百姓和人民军士兵的尸体都被扔在村子外面。村子里都是伪军,没有老百姓。
班长说:“这些李承晚伪军,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比美帝国主义更可恶!真正欺负老百姓的都是他们!”
我听到后很生气,握紧了拳头。班里人听了之后也是义愤填膺。打仗归打仗,受苦的总是穷苦的老百姓。而不管北朝鲜还是南朝鲜,都是朝鲜人啊。屠杀自己本国的老百姓,实在是有些天理难容。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来朝鲜打仗,我希望战火不要再一次烧到我自己的家乡。
这次,趁着黄昏。四连、五连分别从村子的东边和南边发起佯装攻击。我们连在村子东边南边两个方向战斗打响后,以班排为单位,从村子的西边穿插进村子,力图包围全歼村子里的两个伪军小队。村子里的伪军大约有一百六七十人,我们有兵力优势就要以优势兵力围歼敌军。
我们营所要攻打的地方,恰巧是一条小路。是敌人有可能撤退的一条路线,尽管这是绕了远路。但打仗一定要考虑到所有可能性。我们所处的地方已经是在敌后几十公里了。在我们发起进攻的同时,整个西线的十多万部队都会同时发起进攻!先打南朝鲜军,后打美英军!而在我们全歼这伙伪军之后,敌人的大部队就不敢再从这条小路撤退。经受高强度攻击的他们会急于从大路撤退。而大路有已经穿插到敌后的志愿军0军、39军和38军的主力,会将南朝鲜军和美军分割包围,最后力求歼灭大部。
我是新兵,这将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斗,而我被班长安排在了全班最后的位置。前几天一直被大家喊作新兵蛋子的我,强烈地向班长表示了我被安排在最后的不满。只是班长瞪了我一眼后,我就不敢再造次。
傍晚的时候,我们连悄悄地进入了准备进攻地位置。我们连是全营的主力连,而我们班是全连的尖刀,所以我们班在最前面。那是一个距离村子西边村口只有一公里多的小山坡,我们便在山坡后面潜伏着。我们帽子上都用断树枝和树叶作了伪装,我便大胆地从山坡这边伸出头仔细地看着村子。
村子中有几股零星的哨兵没精打采地烤着篝火,我看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村子里只能看到南朝鲜伪军和篝火,再没有老百姓。村子东口停着几辆卡车,卡车旁边不远摆着十数支汽油桶。还有几名士兵正在从卡车上将货物卸下来。
村子正中的两间土房子里正升起袅袅炊烟,显然这帮伪军正在生火做饭。我假装自己可以闻到熟食的香味,因为我已经啃了三天干涩的炒面。
看着村子里的炊烟,我不由得在想,那些伪军准备吃什么?
突然,我下意识地感觉有些不安,身上打了个冷颤。就在想要回头看时,我的脖子上已经感觉到一阵凉风。一只粗糙而宽厚的手掌与我的后脑勺亲密地接触在一起。手掌上蕴含的巨大力量让我的脸深深埋进了雪里,顿时我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当我回头看时,就看到了班长那张令人生畏的大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