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干什么！”看守俘虏的一名中国士兵一声怒喝，冲上前来一脚将小白脸踹倒在雪地里，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小白脸的脑袋。

一个中国士兵的叫喊，他旁边的另外两个同样是看守俘虏的兵反应很快，将步枪举了起来对准了其他俘虏，防止有人趁乱生事。华雨泽发现，其中一个中国士兵一边举着枪一边掏出一枚木柄手榴弹，随时准备拉弦。

被枪口指着，华雨泽看到那小白脸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意思惊慌和无措。

这时有一个军官样子的中国军人走了过来，冲着举枪的中国士兵说着什么。之所以华雨泽判断这人是军官，是因为这人没有背着手榴弹带和步枪，而是腰间别着一把美制柯尔特手枪。这个中国军官很是年轻，虽然许久没有清洗过的脸上带着一点胡茬，但看上去其实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如果华雨泽能够听懂中国话，那他一定会惊讶，因为这将会颠覆他对于当俘虏的认知。在华雨泽的认知中，当俘虏都是要被虐待、殴打、甚至是屠杀的。日本人这样做，美国人这样做，自己所在的部队和北边的人也这样做。

“小刘，把枪放下！你长能耐了？不知道咱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吗？为什么踢他？”

“指导员，他浪费粮食！咱们自己都没得吃，好心给他吃点东西，他还把吃的扔地上踩。”

指导员听了小刘的话，脸色一沉，看了看被人在地上的玉米粒。

华雨泽惊讶地看到，那个中国军官露出心疼的表情。紧接着，那名军官小心地蹲下身子，将扔在地上的玉米粒悉数捡了起来，仔细地用干净的雪将玉米粒擦洗干净，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样子，就好像这些已经被冻硬，非常难吃的玉米粒是宝贝一样。

“小刘，咱们连里没有会说朝鲜话的同志，可能沟通上会有问题。他们要吃就给分一点，不吃就等送到后方，有咱们的同志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指导员冻得发青的嘴唇吐着冷气，对战士小刘说道。

“是！指导员！”

这时，天上传来嗡鸣声，四架美国战斗机出现在天空中。

“就地卧倒隐蔽！不要乱跑！”指导员低声喊道，随即将身边离得最近的华雨泽按得趴在地上。

这个年轻的中国军官做出这个动作其实是在保护自己，华雨泽突然意识到。这个发现让华雨泽十分意外，甚至让他以为这不是真的，而是还在梦里。

轰鸣声变得很大，那四架美国飞机呈战斗队形在很低的高度从远处飞来。这样的高度，志愿军中曾有人戏称，别说是机枪，用石头说不定都能把他砸下来。当然这只是玩笑话，但美国人就是敢把飞机飞的这么低，因为他们不相信中国军队能够把飞在天上灵活的战斗机打下来。原因很简单，中国人根本没有有效的防空武器，他们用什么打飞机？难道用手中的老旧手动拉栓单发步枪么？或者是生产于二战前的ZB-26轻机枪？

正是因为这样的笃定，美国人不仅将飞机飞得很低，还将速度降得很慢。这样，飞行员可以更好地对地面进行观察和拍照。

突然，美国飞机上的飞行员发现，下面丛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人正在奔跑。前面那人穿着破旧的棉衣，飞行员甚至可以辨别，这是一个亚洲人的面孔。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正在奔跑。

原来，趁着中国军队卧倒隐蔽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小白脸猛地爬起来。他挣扎着向几十米外的一片空地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对着天上低空飞近的美国飞机大喊大叫。中国士兵听不懂小白脸在叫喊什么，但华雨泽却是听得懂的。

“哎！我在这里！在这里！这里有中国人！敌人！”

看到自己看守的俘虏要逃跑，原本就因为这小白脸浪费粮食而生气的小刘，顿时怒不可遏，他妈的居然还想跑！怒火上头，小刘也顾不上指导员在一旁所说的卧倒隐蔽，抓着枪就冲了上去。

“小刘！回来！”指导员在身后焦急地呼喊道，但小刘充耳不闻。他就是想把这个俘虏抓回来。

眼看美国人的飞机在天上绕了一个圈已经开始俯冲，指导员也顾不上危险，吩咐了一声看好俘虏，就冲了上去想要拽回小刘。

事后华雨泽推测，可能这小白脸是认为美国是盟友。只要美国人的飞机发现自己的话，自己就可以得救吧。

但理想与现实之间，还差着鲜活的生命。

在一般美国飞行员眼中，如果没有特别的命令，只要不是白人，那么其他任何人的生死其实都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哪怕这个人是李承晚，亦或是蒋中正。况且，整个这一片区域都被判断是只有大量中共军队在活动的，并没有情报显示有友军活动。在这片区域内隐蔽的树林中活动的，穿着没有标识军服棉衣的亚洲面孔的士兵，是敌军的可能性更多。即便是盟友李承晚的士兵，这里也不是美军能够派部队赶到的地方，美军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南朝鲜的士兵派出部队专门来营救。

当然，也有可能美军飞行员只是想要练习一下俯冲射击。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小白脸的逃跑和求救换来的不是美国人的救援，而是美国人飞机盘旋一圈后扫射出来的航向机枪子弹。小白脸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发现，机枪上的曳光弹即使在白天，也是这样耀眼。

跑在最前面的小白脸在第一轮扫射就被机枪子弹打中了腰部，正在大声叫喊着的他直接被子弹巨大的动能撕成了两截。直到死，可能他还认为美国盟友的飞机会报告自己部队的高层，也许自己会得救，也许还能立功吧。因为小刘看到直到被打成两截，这个俘虏的嘴角竟然还残留着诡异的笑。

看到自己追着的俘虏被打成两截，鲜血将周围的雪地都染成红色，小刘顿时停止了奔跑。此刻的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脑袋冷却下来的他却茫然了。站在这里会成为美国飞机的靶子，可跑回去一定会暴露自己的部队。

指导员冲上去一把将小刘扑倒，这个时候，美国人飞机的第二次俯冲到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一架战斗机。而是，四架！

华雨泽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相反，十七岁的他已经见过太多死人。只是，当活生生的三个人在眼前被机枪子弹撕裂成碎片这样的景象，依旧让华雨泽极为震撼。美国人的飞机对着原本就并不大的空地和周边的树林倾泻了大量的机枪子弹和好几枚炸弹，反正他们在返回航母之前也需要将这些超出要求重量的外挂炸弹抛弃到大海上。把这些炸弹扔在这里，说不定还能炸死几个倒霉鬼，毕竟中国军队一般不会只有三个人，飞行员相信那树林里一定还有中国人，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

此刻华雨泽更多想着的，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