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救赎

刘皓进了家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餐桌旁的李惠。李惠听到开门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刘皓阴沉愤怒的目光。刘皓没有和李惠说话，径直走向刘万成的房间，刚走了几步，刘万成从卫生间走出来，快要走到餐桌时看到了刘皓。刘皓听见刘万成的脚步声，转过身，面带嘲讽的看着站在几米之外的刘万成和李惠，他语气阴冷的问：“已经登门入室了？”

听到刘皓冷漠嘲讽的话，李惠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刘皓看到李惠“仓皇逃走”，他冷笑着对刘万成说：“你们就这么见不得人？这么怕我知道还让我回来？故意的吧，让我回来看她登门入室当上女主人？真是好心机。”

刘万成愣了一会，一脸疑惑，“让你回来？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回来？”

刘皓说：“不是那女人让张梅给我打的电话？说你被人砍伤了胳膊，还挺严重，让我回来看看。看什么？看她和你同处一室，在这里当女主人？老刘，你可别被骗了还替人数钱。”

刘万成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下，抬起左手，缓慢的把右臂的睡衣袖子拉上去，露出了手臂上的绷带。他叹了口气，对刘皓说：“我没打算跟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段时间不能用力不能沾水，很多事不方便。你李阿姨当我是朋友，看我没人照顾，过来给我帮忙。她早上上班之前过来帮我换药，顺便给我带早饭，晚上她和张榕过来一起吃饭，这几天都是她们给我做饭洗衣服……你不同意我再婚，我没和你李阿姨把话说开，就是朋友，没有你想的那些事。你就算不想让我再婚，也别把人往坏处想，说话也太难听了。”

刘皓面无表情的站着，迟迟没有开口。刘皓心里并不如他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不同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交织出现，他不会因为刘万成几句话就相信李惠是好人，他也不希望李惠是他脑补的那种心机恶毒女人。

刘万成早已习惯了刘皓冷着脸不理人，也不再多说，开始吃早饭。刘皓拉开椅子坐在刘万成对面。刘万成吃完早饭去换了衣服，“我去餐馆，你去不去？”刘皓站起身跟在刘万成身后出了门。刘万成胳膊受伤，开车不方便，刘皓虽然考了驾照，却没怎么开过车，刘万成说打车去餐馆，刘皓也没说什么。因为前几天发生在后厨的砍人事件，刘万成有很多事要做，他那个朋友受伤比他严重，这几天一直没露面，餐馆的员工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刘万成要尽快稳住人心，各方面的事情都要处理好。刘皓一直一言不发，来到餐馆后，刘万成说了休息室的位置，刘皓就去了休息室。中午二人在餐馆吃了饭，刘万成又去忙了，刘皓继续在休息室待着。

到了下午三点多，刘万成过来说可以回家了，刘皓终于开口了，“不去店？”刘万成说：“店有张榕管着。”刘皓又问：“你就这么相信她？”刘万成皱着眉头看了刘皓一眼，“张榕每天晚饭之后给我汇报店里的情况。她在店里待了好几年了……有三年多了，我还能看不清她是什么人？她就是个没心眼的实诚孩子。”刘皓撇了撇嘴没反驳。刘万成继续说：“你应该学着相信人，别总是把人往坏处想。你和张梅吵架的事你还记得吧？你们第一次见，你就和她吵起来了，你说你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还把她买的零食扔到地上……你走了以后，张榕跟张梅说，下次见到你要跟你道歉。你还不如这两个小姑娘心胸宽广，你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小心眼？”

刘皓想起了那天的事，那天可以算是他最狼狈的一天。

暑假他母亲那一家三口出去旅游，没有给他留钱，他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过了十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那天早上他准备去买早饭，翻遍了那个家里属于他的所有地方，只找到了三块二毛钱。他一直靠着他微薄的存款生活，那唯一一张银行卡在几天前已经没钱了。他想给哥们打个电话借钱，才发现手机停机了。怎么就这么背，什么事都赶在一起了？最后他看到他母亲的公交卡就在客厅茶几上。

他直接去了店，他以为刘万成肯定在店，他去要点钱就走，没想到刘万成不在。他没吃早饭，中午周娜问他去不去吃饭，他开不了口让周娜请他吃饭，口袋里只有早上翻出来的三块二，只能说不去。下午他的手机振动，陈启峰发短信说给他充了话费，问他在忙什么。刘皓打电话过去，打算让陈启峰请他吃顿饭，结果陈启峰说在网吧打游戏，等会去唱K，问他去不去。他只觉得烦闷头晕，不想去嘈杂的地方，于是继续在店等刘万成。

张梅来了店里之后，他心想，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的，听着就烦。后来他就和张梅杠上了，他知道张榕是好心，但他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连一句“不要”都懒得说，结果就惹到了张梅，张梅说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没有人搭理他，这句话就像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他想到了他和父母关系不好，朋友也不多，他是活该不招人喜欢？他一气之下就把袋子扫到了地上，然后他就后悔了，张榕好心问他，怎么结果就这样了？张梅还在指责他，说她们又不欠他的，他越听越觉得心里难受，他怎么变成这样招人讨厌的人了？还是他一直就是这样招人讨厌的人，所以谁都不喜欢他？周娜不是也和张榕说过吗，见到他就躲远点。他终于等到刘万成过来，结果刘万成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又干什么了？在刘万成心里，他也是一个招人讨厌只会惹是生非的人吗？他想这样问刘万成，问所有认识他的人，他想答案一定会让他更难受，所以他没说话直接离开了。走出店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只会逃避。

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就在附近的几条街道来回走，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天黑了，他也走累了，一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头晕腿酸，就坐在花坛边休息，广场上的嘈杂声让他心烦，但他已经累得不想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张榕叫他的名字。后面的事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张榕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就像一部电影在他脑海里时常回放。在他最狼狈凄惨的一天，他认识了张榕，在他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张榕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那天张榕的出现就像是黑夜里路边的一盏灯，灯光照亮了他夜行的路，即使不远的前方一片黑暗，他已经确认了前行的方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这盏灯不属于他，也不用在乎他这个路过的夜行者，却用灯光温暖了他，救赎了他。

张榕走后他就回了家，刘万成的家，也是他的家。刘万成做好了饭正在等着他，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他想问刘万成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又突然想起以前每次他和刘万成吵了架，他都会甩门而去，刘万成打电话他也不接，等他什么时候消气了回来，刘万成总是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等着他。他回来了刘万成也不问他去哪了，也不责备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又是这样，刘万成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关心他讨好他。他看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对刘万成说：“以后少抽点烟。”刘万成眼里先是惊讶，然后是欣喜，“还没吃饭吧？先吃饭。”他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了，看到桌子上的菜，语气略带不满，“怎么这么清淡？”他想吃大鱼大肉，好好饱餐一顿。刘万成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你中午没吃饭，饿坏了吧，吃太油腻的不好。”刘皓撇了撇嘴，终于吃上了这天的第一顿饭，想想这一天的经历，这顿饭真是来之不易啊。

刘万成没有问他和张梅吵架的经过，第二天他又见到了张梅，张梅对他道了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刘万成也没再提起。现在过去三年多了，刘万成突然说起这事，他也觉得那时候自己太小心眼，他以前都不知道，在他发了脾气离开之后，张榕还让张梅向他道歉，那时候他正在自我怀疑、自我厌恶，张榕就已经原谅了他吗？她们要向他道什么歉？该道歉的人是他。那天晚上也是张榕先向他示好，和张榕的宽容大度相比，他简直是傲慢无礼、小肚鸡肠。今天他对李惠口不择言，如果刘万成说的是真的，他说的话、他的态度已经伤害了李惠，看来他又做错了。他是不是应该去找李惠道歉？可是去了以后说什么？他想不出来，也说不出口。他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愿承认，让他认错道歉，他宁愿让对方打他几拳踹他几脚，也不愿低头服软。

刘皓陷入回忆，沉思了许久，刘万成看着刘皓凝重的表情，“还说不得了？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也管不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吧？几点走？怎么回去？”刘皓问道：“我回去了你怎么办？谁照顾你？”刘万成说：“你不愿意你李阿姨过来，我也能照顾好自己。这伤也没那么严重，不是多大的事。”

父子二人又打车回了家。刘皓犹豫了很久，还是主动对刘万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不是不愿意刘万成再婚，是怕刘万成受骗。小时候父母离婚、母亲再婚给他带来很大伤害，母亲再婚后他好像变成了多余的、令人厌恶的，刘万成单身的时候还会对他好，如果刘万成也再婚有了别的家人，是不是他又成了多余的？他是不是就会彻底没有了能容纳自己的家？这是刘皓以前的想法，他私心里不希望刘万成再婚，但是，在他上大学之后，他已经改变了想法，不管是大学时期还是以后工作了，他和刘万成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两人关系虽然缓和了，但也没多么亲近，刘万成已经四十多岁了，如果能有人陪着刘万成、照顾刘万成，他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