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和将侄女托付给祁连钟照顾,打车回家。 依然是范叔开车送他们回去。祁连钟坐在副驾驶,觉得自己跟段家的人八字犯冲,孬脾气刚犯就偃旗息鼓,被克得死死的。 祁烛在后座,同陈殊酒保持距离并未贴近打扰,难得沉下心思考陈静和走前留下的话。 不住晃动的车身让人头脑发晕,陈殊酒坐在另一侧,依住微凸的储物格上撑额,阖眼歇息。 最近发生太多无厘头的事情,自己身处其中,被裹挟着随波逐流,只能目睹怪事接连不断发生,连核心的边都摸不着。 三张有关奶奶的照片,敲门的纸扎人,电梯里拍肩的鬼老头,缠着陈静和的鬼婴,收惊时看到的父亲幻影,紧接着是陈袖清失踪的消息,姑妈嘴里的“本家”要求带她回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糟烂事又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陈殊酒睁开眼睛,客气地请求说:“祁叔叔,您陪我回家一趟行吗?拿点东西。” 祁烛抢在他爸前认真开口:“我可以陪你。” “不用。”陈殊酒弯眼笑着伸手,轻声:“手机借我一下。” 她打开祁烛的备忘录,在深黑屏幕上留下神秘数字才退还,凑到他耳边抬手半掩唇畔,说着什么。 淡香萦绕鼻尖,祁烛浑身过电。她心机地使了点借位的技巧,后视镜里二人看似亲密无间,少年的脸烫得不成体统,闷声轻嗯。 车窗玻璃倒映出祁连钟紧锁的眉头,他的厌恶从来不加掩饰,疲惫不堪地说:“我跟你去。” 物业连夜请人抢修小区所有出现问题的灯泡,还偷偷在电梯的广告牌后贴符,主打的就是趋光辟邪。 客厅一尘不染,姑妈应该请人来打扫过屋子。祁连钟跟在身后,她可以放心地拉开厨房门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陈殊酒舔了下唇,复又抿紧,不是很想去琢磨那天炒出来的“鸡肉”是用什么原材料做的。 总不能是骨灰拌盐吧,哈哈。 碗筷被洗干净收进厨房,桌子上工工整整地摆着那天她递给纸人看的三张照片。 陈殊酒去卧室拿出件袋,一张张把照片收好,又往行李箱里收纳校服和常穿的衣服,行动完全不符陈静和说的“暂住”。 长发顺势垂下,她蹲在地板上的背影单薄瘦弱,很难不惹人怜爱。 祁连钟站在门口,不肯往室内多进一步,盯着陈殊酒的忙碌身型突然开口:“你以后离祁烛远点。” 语气不善,似是笃定陈殊酒一定会答应。 这是什么,给我五百万离开他儿子的豪门戏码吗? 陈殊酒低头折叠衣物的动作不停,背过他轻轻说:“好啊。” “您在一线城市做生意吧?每个月给我写五十万支票挥霍,对您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可以。” “爸爸失踪了,我很担心,劳烦您动用人脉帮我一起找找呢。” “可以。” 答应得倒快,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确认东西收齐无误,不紧不慢合上行李箱,她转过头起身,略一挑眉看着祁连钟,“祁叔叔,您以为我需要这些东西吗?” 真难缠啊。 拇指按下zipp的打火轮,祁连钟低头叼烟火,口齿不清地说:“你会害死他的。” “我儿子没经历过苦难,从小锦衣玉食,待人真诚,被他妈和周围的富家朋友捧着长大。”祁连钟吐出烟圈,“才养出今天这样没有心眼,天真烂漫的性格。” 祁烛:我到家了。 祁烛: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车上,陈殊酒给祁烛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一连收到两条短信,她低头摁着手机回复,边问祁连钟:“祁烛为什么会从青京转来岈城读?” 祁连钟沉默不语。 他再怎么不积口德,也不能明着说是因为看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这跟指着小姑娘骂红颜祸水的老畜牲有什么区别。 他敢打包票,祁烛作为一个没认真读多少,靠关系一路直升国际高中的五好青年,在道德修养水平这块绝对领先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 祁连钟记得,儿子在五岁的时候走失过一次。 那会科学技术还没现在发达,装监控的方案也没得到普及。他老婆做好饭去接祁烛放学,结果到园人傻了,打他电话哭着喊孩子没了,急得老师焦头烂额,恨不得以死谢罪,说这么听话

的男孩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出去呢? 彼时祁连钟事业刚起步,客户也不谈了,中途离场,满心焦虑跟老师从幼儿园附近开始找。 找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在城中村的偏僻巷口看到他傻站的儿子,守着地上的五毛钱说要等失主。 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一带经常发生人贩子拐走儿童的事。也算是劫后余生吧,祁烛确实是被连哄带骗,骗出来的。 幼儿园放学期间,一群小朋友排排坐在椅子上等家里人接。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园外张望,小祁烛跑过去抓住围栏睁大清澈的眼问:“叔叔,你需要帮助吗?” 人贩子乐了,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傻子啊,跑上前铁窗泪跟祁烛隔栏相望,苦闷地对祁烛说:“是啊,叔叔钱包不见了,你能出来帮忙找找吗?” “哦,那我跟老师说一声再出来。”小祁烛充满正义感地答应。 男人赶紧拉住他,疯狂摇头,拼命挤出几滴狼外公的眼泪:“哎呀,老师好忙的啦,如果老师说帮忙一起找,小朋友们就不能快点回家啦。” 小祁烛怕同学因为晚回家的事又哭又闹,哭得他头疼,故作少年老成叹气一声,偷偷溜出来跟男人碰头。 男人把他带到一个废弃织衣场,变戏法一样掏出裤袋的钱包,装作惊喜地说:“哎哟找到了,原来在这里啊。” 祁烛放下心,捏着包带子说要回去了,劝诫叔叔下次小心点。 怎么可能让到嘴的肉飞了!人贩子故技重施拦住他,为难道:“钱包少了点钱,好像掉路上了,你在这等等我啊,待会买个冰糕给你吃。” 男人原想速战速决碰运气,再拐个小孩拿去卖。没想到祁烛站原地思考了几秒,果断到附近帮他一起找钱,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真让他在巷子找到了五毛纸币。 回织衣场附近,男人的踪影不见,小祁烛只好站回巷口等失主。 祁连钟那会问他,怎么不去找警察叔叔?有首儿歌他都会唱,叫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祁烛知道自己闯祸,低头捏着手指,小小声说:“爸爸,我忘了。”给祁连钟气得差点心梗发作晕死过去。 有关转学,儿子的转变毫无预兆,太过突然,面对陈殊酒的质问,祁连钟只能沉着声答:“我不知道。” 难道真的是命吗? 陈、祁、段三家历史深厚,自建城伊始就存在,如庞大的龙虎盘踞在岈城。 盛家是后面逃难来的移居者,据说跟陈家先人做过交易,才得以扎根。交易内容是什么,祁连钟不得而知,有个习俗却一直传到现在。 那就是盛家要无偿为三大家的嫡支新生儿批命。 只知道与靠旧籍今传、承天掐算的算命不同,单论算命这门,三大家族都各有佼佼者。 祁连钟太久没与祁家本家有联系,秘辛传不到他耳中,说不出批与算的区别具体在哪。 他不信命,才会宁作游子,也不归家。 这个行为极大地激怒当时的盛家,所以祁烛的八字箴言是他爹拉下老脸,抱着去求人批的。 陈殊酒不满意他的回答,拖着拉箱杆走到他旁边,“您说,我会害死他依据是?” “……我不能说。”祁连钟讳莫如深,“告诉你有什么好处?除非你能保证,再也不跟他来往。” 无论哪个年纪的男人都喜欢把自己当盘秀色可餐的菜,自信地认为他人会百依百顺地对待他们。 “那我可以认为,您什么也不知道。”陈殊酒微微笑道,“无论提出什么条件,我都没有办法完成。您搞清楚,一直尝试接近我的是祁烛,不是我主动去引诱的他。” “您最应该胁迫的也是祁烛,不是我。” 先发制人按住电梯的下行键,她毫不在意地朝脸色阴沉的祁连钟招手,轻声细语说:“我不喜欢烟味,祁叔叔,您可以不抽吗?” 陈殊酒要以客人的身份住进祁家,祁连钟大可以骂她不要脸,赶她走,但她不会退让,祁连钟也不敢。 她手里握着的筹码,是陈静和离开时赠送的礼物。 祁连钟想要见段家香婆来救儿子的命,也要看她肯不肯。 陈殊酒不回本家,他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个机会。 祁连钟肉眼可见的护子心切,陈殊酒丝毫不怀疑他说自己会害死祁烛的事有假,若他早一点寻上门说要求,陈殊酒脸皮薄,可能还会内疚地答应下来。 但现在不行了。 电梯里鸦默雀静,祁连钟敢怒不敢言。 <

r> 外面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陈殊酒小时候跟爸爸手牵着手去湿地公园,蝙蝠从头顶飞过,陈殊酒指着天空说:“好亮啊!” 陈袖清笑着附和:“是啊。” 或许是那副想为儿子扫清阻碍、又无能为力的愤恨模样让陈殊酒想起陈袖清,她决定施舍告知给这个反感她的父亲,一个不愿离开他儿子的动机。 “祁烛或许跟我母亲的死亡有关系。” 她做过一个梦。 梦中的女人被枯树藤枝缠绕住躯体,干瘪的脸像被抽尽脂肪,尸气沉沉,骨相难辨。 像是能越过层层迷雾直勾勾盯住陈殊酒的眼。 嘴唇微动,她艰涩对女儿说—— 快跑…… 陈殊酒头痛欲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泣不成声地本能呼唤母亲。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向自己站在女人身边。 也站在真与假的交界。 少年微微别过脸。 她心头猛地一跳。 隔壁高三六班,祁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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