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身回神里屋敷的路上,莉芙拉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挪步子,脑子里还回想着鸣沙那充斥着痛楚的眼神。
她撩起袖子,仔细打量了下腕上的疤痕,狰狞的伤口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兴许鸣沙说的都是真的。
走在前边的绫人不知怎么停了下来,如同鸢尾般的眸子恰似不经意间掠过她,莉芙拉跟着顿住脚步,抬起略带疑惑的眼,朝他眨了眨。
“阿雀若是不放心终末番的那位,可以先回去,我会向绫华解释,相信她也不会责怪。”
绫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得莉芙拉头皮发麻,不由自主拧了拧眉头,神情颇有些苦恼。
莉芙拉好似没有听懂他话中的酸味,而是随手捡了根棍子在地上写:绫人少爷真会开玩笑,只是同门而已,都为了神里家效力,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同门?”绫人轻轻哼笑了声,双手交叠,反复抚摸着手套,“阿雀这么绝情,那位知道了怕是要伤心了。”
说罢,他抬起脚不急不慢地往山上走,沿着崎岖的石子路,隐约可见神里屋敷的房檐。
莉芙拉约莫知道他肯定想歪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追上,站到绫人身前,拦住了他的路,恭恭敬敬低了低脑袋,在他满是疑惑的眼神中拉过了他垂着的手。
“…做什么?”绫人垂下眼睑,眸光浮动,颈上喉结滚动。
她摊平手心,在他纹路清晰的掌中写,激起一阵酥麻,她说:并非绝情,往事不可追,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以前喜欢,现在也已经不喜欢了。
“…喜欢?”他盯着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粗粝的茧子触感并不细腻,摩擦着他的手背,他莫名想多看几眼,好好打量。
莉芙拉愣住,她如今占了阿雀的身体,心里也怜惜她小小年纪失去性命,因此她对阿蝉亲如姐妹,只想尽力弥补。
可是鸣沙不一样,他喜欢的是阿雀,可她已经不是阿雀了,空有躯壳,灵魂不同。
于是她又写:年少时懵懂的情感罢了,难道绫人少爷没有过吗?
绫人专注地望着她一笔一划写的字,唇角扬起,语气带着些微莫测:“阿姐比我年长,阅历自然颇深,绫人不敢相比。”
“……”
她撒开少年微凉修长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别以为她听不出这厮地话外之音,不就是拐着弯说她年纪大还只知情情爱爱,是了,整个稻妻就他神里绫人学业繁重。
见她背影中带着股气冲冲的劲,浓密柔软的长发随着她大步流星的动作甩起来,几根不听使唤的便翘在半空中,绫人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节下意识蜷了蜷。
阿雀的手指不比闺阁小姐的纤细滑腻,因长期握剑的缘故每根手指都长了一层厚厚的茧,手心的皮肤磨损得粗糙,她的性情也冷漠暴躁,绫人眼中她却不止如此。
可方才见到她和阿蝉觅香相处,才知道她也有柔和的一面。
粗粝的茧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脏,证明她并非是无懈可击的,她也有人性的弱点。
有弱点就是能够为利益驱使的。绫人弯了弯唇角,那他和阿雀的约定才不会只是神社许下的愿那么简单。
……
入秋后,神里家主的身体日渐消瘦,病痛缠身,院子里堆积的药渣如同一座小山。
绫华这些时日也不再清晨练剑,偶尔出现一回,莉芙拉都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总是泛着红血丝的眸,她不知如何安慰,便在某次出门时为她打造了一把匕首,削铁如泥,便于携带。
她呆愣愣地拿走匕首时,眼眶渐渐湿润起来,莉芙拉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又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看着真让人心疼。
“多谢老师赠予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明白老师的用意,即使最后父亲大人…离开了,我也会保护好家族,不会沉溺在悲痛中。”
年幼的绫华初次表现出不再孱弱而且坚毅的一面,莉芙拉无声叹了口气,淡淡移开了视线。
一道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瞥见站在连廊拐角的绫人,他敛眸,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绫华小小的背影,而后落在她的身上。
绫人面色从容,比起情绪快要崩溃还在强装镇定的绫华,他显得无比淡定。
可莉芙拉闻到了他身上不再浓郁的椿花香,也嗅到了苦涩的眼泪,他近日应该也没闲情逸致熏香了。
父亲病倒时,他正在房与父亲共同商议社奉行与神社接洽的巫女人选,夜深了,父亲声音越来越低,咳着咳着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倒下后,母亲连日守在父亲的病榻前,眼看着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快要倒下,还是绫华劝着她去休息,母亲才依依不舍离开了父亲的身边,只留下侍从在旁侍药。
莉芙拉将绫华哄去用饭后,再回到院落,檐廊下已然不见绫人的身影,他只驻足停留来看看绫华。
院落中的花叶纷纷飘落,她经常坐在神里屋敷的屋顶上,风光一览无余,也能够警惕那些想趁着神里家动荡不安时入侵的贼人,她的大名想必那些人都有所耳闻,也能震慑一二。
树叶泛黄,神里夫人常常身披菲薄的羽织站在门廊前,羸弱的身子骨摇摇欲坠,她温婉端庄,莉芙拉也曾受过她的恩惠。
见她久久不离去,迎着萧瑟的秋风,怕是会感染风寒。她叫了名侍从去服侍夫人,带她回寝房。
可神里夫人依旧目光悲切地凝望飘摇的枝叶,兴许熬不过深冬了。
莉芙拉身在局中,感受到神里家沉寂哀愁的气氛,像是陷入了泥泞不堪的沼泽,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她也曾想过用治愈魔法吊住神里家主的性命,那天晚上她悄悄潜入家主的寝房,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