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三千万怎么够？矿上有一千多号职工，要安顿他们起码也得八千万。”刘启程依然站着，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张爱民和曹安平面前说道。
“不是还有后备资金吗？这些问题局里早就考虑清楚了，启程你就不要死脑筋了，只管执行局里的决议好了。”曹安平对刘启程的死板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他看了一下手表，抬头见刘启程的脸色又有点难看了，便微微一笑，格外温和地又说道：
“启程呀，你的工作难做，这个张局长和我都清楚。我们就是知道你工作中的难处，所以今天特意过来给你打气鼓劲，你不要有畏难情绪。任何困难你都不要怕，有局里和张局长支持你，你只管放手干就是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你先把你们矿里党委委员和工会骨干召集起来，我们先开个小型碰头会，先把军心振作一下再说。”
刘启程却站着没动，他一脸苦笑望着曹安平：“曹主X，不是我有畏难情绪，而是……”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执行局里的决议！”张爱民又恼了，他不等刘启程把话说完，猛地一拍桌子，冲刘启程吼道：“你知不知道？煤炭厅要求我们国庆节前完成鸡窝煤矿的破产重组，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二号了，再不加快步伐国庆节前我们怎么完成任务？——你千方百计从中阻挠，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张局长，你的意思是怀疑我有私心？你放心，我不敢说我从无私心，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有私心！” 刘启程又动了肝火，他脸色又失去了血色，嘴唇也有点哆嗦。
“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有私心？你给我说清楚！”张爱民猛地站了起来，刘启程暗有所指的话使他神经过敏，他恼羞成怒，一张大脸气得扭曲，指着刘启程怒吼道：
“刘启程，我现在就撤了你的职！”
“你……”刘启程吃惊地望着张爱民，他没想到张爱民会如此霸道，虽然他明白张爱民这句气话并不能作数，他这种级别干部的任免必须经煤炭厅表决通报，又岂是他张爱民一句话就能定夺的？然而他又明白，张爱民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如果真要撤他的职也并不是办不到！
刘启程见张爱民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正要说话，这时楼道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平日里静悄悄的办公重地，怎会有如此喧闹的动静？刘启程大感诧异，他转头往楼道外望去，只见许多职工气势汹汹闯了进来，领头的便是火鸡公和另外几个青壮职工。
“张大象，你他妈给我们说清楚，为什么要那么便宜把我们鸡窝矿卖给建生公司？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火鸡公领着众人在门口站住脚，他满脸敌意，指着张爱民叫喊。火鸡公毫无惧色，根本不把张爱民这个矿务局局长放在眼里，他身后那些职工也一反往日对领导的敬畏，对张爱民和刘启程这些矿局最高领导毫无敬意，全都叫叫嚷嚷，无比放肆地应和道：
“对，要他说清楚！他不说清楚，就决不放他走！”
刘启程大惊失色，他没想到火鸡公会带领矿上的职工前来闹事，而且针对的还是张爱民，这岂不让张爱民更会认定自己在搞“兵谏”？刘启程急忙上前，他想拿出矿长的威严命令火鸡公他们出去，但他往过道外面看了一眼，发现过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工人，全都充满敌意在叫嚷，便只好放低姿态，温言细语向火鸡公他们劝道：
“弟兄们，你们不要闹，张局长和我正在商量，而且我们也还没有把鸡窝矿卖给建生公司呀，你们不要急嘛！”
“现在没卖，迟早也会卖！”
“你们这些**份子，肯定收了建生公司的好处！”
“他妈的官商勾结，我们要举报他们！”
火鸡公他们并不听刘启程的劝告，反而群情激愤，更加乱嚷乱叫。
“卖不卖给建生公司是局里决策层的事，请你们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跟刘启程的克制不同，张爱民认为面对职工更应该保持威严，他板着脸孔，挺直身板，摆着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态直视着火鸡公他们。
职工们平日里对领导惧怕惯了，如今是在大家都乱嚷乱叫，群情激愤的氛围下才鼓起勇气前来质问，现在见张爱民这个矿务局最大的领导发威了，他们压制在心底的恐惧又浮上了心头，乱嚷乱叫的吵闹声不自觉便安静下来了。
然而这异样的安静，其实是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他妈的，这个时候了，他还摆官威！我们把他拖到俱乐部去，要他给我们鸡窝矿所有的职工家属一个交待！”
火鸡公身旁一个长着一张国字脸的职工忽然叫道，他这声叫喊仿佛是一根火柴，立刻又点了职工们心中的怒火，安静下来的职工们又爆发出雷鸣般的喊叫，他们全都张大嘴巴，整齐刬一地怒吼道：
“对！把他拖到俱乐部去！把他拖到俱乐部去！”
刘启程他们全都吓得脸色苍白，就连张爱民都变了脸色。刘启程见火鸡公他们作势要上前去拉扯张爱民，急忙张开双手，上前拦阻道：
“弟兄们，请冷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曹安平和袁超发现局面危急，也急忙张开双手，和刘启程站在一起组成一道防线。可洪水般汹涌的众怒，谁又能阻挡得住？火鸡公和“国字脸”他们几个为头的全都振臂喊叫，他们身后的职工也全都起哄喊叫，用力把他们往前面推。火鸡公乘势发力，他一把推开刘启程，大喊着：“兄弟们，把张大象拖到俱乐部去！”然后率先冲了进去。
刘启程和曹安平大惊失色，他们见火鸡公和另外几个职工已经冲破他们的防线，要上前去拉扯张爱民，急忙上前想去拦阻。可失控的人群宛如决堤的洪水，他们拦了这个又漏了那个。
刘启程一脸慌张，他上前阻挡火鸡公，声嘶力竭喊他不要拉扯张爱民，可火鸡公不但不听，人群中还跳出一个工人，一脚把刘启程踹开，指着他怒吼道：
“刘启程，念在你为官还算清廉上我们不找你的麻烦，但你要是再给张大象出头，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刘启程吓了一跳，他没料到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职工竟敢动手打他，一时呆住不敢动了。曹安平却依然拦阻，他一脸着急，挥舞双手，口干舌燥地对混乱的人群大喊：
“你们快放了张局长！你们这样要不得，你们这是在犯法呀！”
可混乱的人群谁听他的？火鸡公他们几个为头的早已捉住张爱民双臂，另外的职工也都乱嚷乱叫，乱纷纷往办公室里挤。曹安平一下就被人流挤到了一旁，混乱中有人嫌曹安平的喊叫刺耳，不知谁指着曹安平骂道：“你这个死秃子，叫死呀！”然后操起一条凳子，狠狠地向曹安平砸去。
“啊！”曹安平捂着额头倒在地上，一股殷红的鲜血从指间冒了出来。
“曹主X，你没事吧？”一直和曹安平站在一起的袁超急忙俯身扶着曹安平，一脸着急地问。袁超想喊人叫救护车，可乱哄哄的人群根本没人管他们，所有的职工都大喊大叫，发出令人恐怖的吼叫声，簇拥着火鸡公他们把张爱民带往外面。就连刘启程也扔下他们不管，一脸着急地跟着人群往外走了。
火鸡公和“国字脸”一左一右架住张爱民，叫叫嚷嚷把张爱民从三楼带到了一楼。在一楼出口处，火鸡公他们正要把张爱民带出去，却见张爱民的司机小王从外面跑了过来，老远就冲着他们大喊：
“你们干什么？赶紧放开张局长！放手！听到没有？你们全都给我放手！”
小王来势汹汹，仿佛一个英勇救主的勇士，面对数十倍于己的人群竟然毫无惧色。然而愤怒的人群又岂会容他放肆？小王还没有靠近身，火鸡公身后就跳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职工，抬腿一脚把小王踢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指着小王怒吼道：
“滚开！你这个狗腿子！你想死了吗？”
“打死他！打死张爱民的狗腿子！”
人群沸腾了，发出山呼海嘨般的恐怖叫声。
小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了，他见火鸡公身后涌出许多职工，全都杀气腾腾朝他奔过来。他不再吭声，很明智地抱着头伏在地上，听见许多震响的脚步声跑到他身边来了，紧接着这些腿脚就在他头上、手上、背上、脚上到处乱踩乱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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