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办公楼门口上方有一块突出的平台，遮住了直打下来的雨水，但那些斜射过来的雨点还是钻了进来，扑落落直往人身上打去。刘启程勉强又笑了笑，请道：“张局长，你看这么大的雨，还是请上楼吧。”说完便在前头领路，领着张爱民他们往他位于三楼的办公室走去。
走进办公楼，外面忽拉拉的雨声立刻安静了很多。刘启程不说话，张爱民不说话，曹安平和袁超感受到气氛的尴尬也不说话，四个人默然无声往楼上走去。二楼过道里有十多名男子站在走廊里，那些男子都是鸡窝煤矿的普通职工，他们原本在叽叽喳喳争论着什么，看见刘启程他们走上来却立刻不出声了，全都睁眼看着他们。
刘启程没有理睬那些职工，他带着张爱民他们径直上三楼去，可他们才踏上三楼的台阶，有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大声喊道：
“刘矿长，请站住，我们有事问你！”
刘启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十多名职工中一个二十七八、满脸粉刺的年轻人在喊他。刘启程并不认识那人，于是他脚步不停，随口答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去工会反映情况。”刘启程边说边继续往楼上走去，他以为那人不会纠缠他，可不想那刺耳的声音忽然恼了，竟然愤怒地吼叫道：
“刘启程，你不要以为你当矿长就了不起，不要给你脸不要脸！”
太不像话了，自己矿上的职工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刘启程有点恼火，他站住脚，转身望着那年轻人想发火。可他发现那年轻人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下怒目圆睁，像只好斗的公鸡一脸敌意望着他，于是他又改了主意，尽量心平气和地向那年轻人笑道：
“年轻人，不要火气这么大，有话好好说！——你是哪个队的职工？叫什么名字？”
“采三队的，别人都叫我火鸡公。”年轻人肆无忌惮，昂首抬头望着刘启程。
“火鸡公，你们有什么事要问我？”刘启程耐着性子又问。
“还不是破产重组的事，我们想问你……”火鸡公正要诉说，但他身旁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打断他的话头，抢话说道：“刘矿长，是这样的，你们要把鸡窝矿卖掉我们不反对，知道你们也是没办法，但是我们在鸡窝矿下了一辈子井，对鸡窝矿真是有感情。我们反正老了，像火鸡公他们这些年轻的职工，你们总要替他们的将来考虑一下吧？矿上效益不好，总是亏损。要就不卖，要卖就卖个好价钱，总要把我们这些基层职工安排好吧？”
小老头的话语组织混乱，但却引起了另外那些职工的共鸣，他话没落音，他身旁那些围站在过道里的职工便纷纷乱嚷“对呀，要卖就卖个好价钱！”“要是价钱不高，就不许卖！”“我们都是鸡窝矿职工，我们都有发言权！”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刘启程和张爱民对视了一眼，他走下两层台阶，站在那些职工面前，一脸严肃扫视着众人：
“各位，破产重组势在必行，我们将按照国家的政策，妥善安置好每一位职工，请你们相信我们，相信我们矿局领导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至于你们具体有哪些诉求，你们可以派代表找工会反映协商。像你们现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既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还会给我们添乱。”
“你们这些官老爷，有几个会替我们着想？”火鸡公又刺耳地嚷道。
“小伙子，说话不要总是阴阳怪气！”
张爱民实在忍不住了，他原本对刘启程憋着一肚子火，现在又见这些人在无理取闹，心中的怒火终于暴发了。他神态威严，一脸怒容看着火鸡公。火鸡公似乎被他的威严震慑住，一时呆住了没说话，但只一会儿，火鸡公又勃然恼怒，满脸的粉刺全都暴红，竟跳起脚指着张爱民骂道：
“张大象，你他妈在老子面前耍什么官威？别人怕你，老子不怕你！”
“放肆！”张爱民勃然大怒，他最忌讳别人叫他绰号，更何况在他面前称“老子”！他好想下去扇火鸡公两耳光，然而他心里明白，火鸡公不是那些在他面前乖乖听话的下属，不会任自己发威，因此他只站在原地，指着火鸡公喝斥。
“他妈的，老子今天揍死你这个贪官！”
张爱民的喝斥却激起火鸡公更大的反应，他叫叫嚷嚷，作势要上来揍张爱民，但被身旁的小老头和一个中年男子死死拉住，不能上前。火鸡公又冲张爱民叫骂：
“张大象，天字煤矿就是被你们这帮贪官给贱卖了，鸡窝煤矿你们还想官商勾结，还想贱卖吗？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胡说八道！”张爱民气得浑身发抖，天字煤矿破产重组时他还是牛马山矿矿长，根本无权过问天字煤矿的事，他为自己的被冤枉感到气愤难平。他好想下去跟火鸡公争辩，可曹安平和袁超一左一右拉住他，曹安平急切地劝阻道：“张局长，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我们上启程办公室去！”说完他们连推带劝，把张爱民拉往三楼去了。
刘启程办公室就在三楼过道里，办公室的门没关，张爱民气乎乎走进去，回头见刘启程跟了进来，他又忽然大怒，猛地回身，指着刘启程怒道：
“刘启程，刚才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想对我实行兵谏吗？”
刘启程一脸错愕，他呆立门口，大睁双眼望着张爱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张爱民在说什么，他惊愕的脸上现出着急的神情，语速急切地解释道：
“张局长，你以为那些人是我有意安排的吗？你误会了，我虽然不赞成卖给建生公司，但也不会搞这些名堂！搞这些名堂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我搞这些名堂那不是打我自己的脸？”
“哼！苦肉计！”张爱民哼了一声。
“张局长，你可以在工作上批评我，但请你不要在人格上污辱我 ！我刘启程决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刘启程十分激动，他脸色苍白，眉毛直竖，浑身微微颤抖，明显是气急了。
张爱民没想到刘启程会如此激动，属下在自己面前敢如此态度张爱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微感惊诧，然而更多是恼火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对刘启程也就愈发厌恶了。
“我不管你是阴谋阳谋还是什么谋，我今天来就是要你配合局里的决定，早日完成鸡窝煤矿破产重组这件大事。你要是还有组织纪律，就赶紧召开职工大会，执行局里的决议。你要是还瞻前顾后，不敢执行，那你就让位，让能者居之！”张爱民噼哩啪啦，毫不顾忌刘启程的感受，放鞭炮似地说道。
“张局长，不是我不敢执行，而是真的执行不了呀！刚才你也看到了，职工们意见很大，我们强制执行恐怕会惹出乱子来。再说有意向参与重组的又不只是建生公司一家企业，一些实力比建生公司强很多的企业也想进来，局里是不是也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一味的只考虑建生公司一家单位，是不是有点欠妥？”
刘启程情绪却缓和了下来，他放柔语调，语重心长地劝谏道。
“局里自有局里的打算，你不要管那么多，只管执行局里的决议好了。再说人家建生公司愿意出三千万只要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依然是我们矿务局的，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行？”
刘启程柔和的语气使张爱民的态度也温和了一点，他走到一张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曹安平见张爱民坐下来了，他也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袁超则走到饮水机那里拿出两个一次性水杯，给张爱民和曹安平每人倒了杯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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