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宫位于太初宫东隔城内,自为一城。
这里的布局和长安东宫差不多,也有明德殿、崇教殿、丽正殿、崇馆、崇仁殿、光大殿、宜春宫、宜秋宫、八凤殿、内坊、承恩殿、左春坊、右春坊等建筑。
搬入东宫的第三天,太初宫天高云淡,秋凉袭人。
武轮身穿短衫长裈,袖口高高挽起,在东宫宫墙下挥镐刨土,汗流浃背。
户奴胡言卓见状,急忙上前制止。
“皇嗣殿下,种树这等粗活,让我们下人来干吧,您是金贵之身,怎好亲自上场呢?还是先在一边歇着吧!”
武轮用袖口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狠狠一镐下去,刨开一个土坑。
“在流杯殿住了整整六年,与这些合欢树朝夕相处,感情颇深。搬家时,挖了几棵小树带来,种在这里,犹如旧友相聚,看着就格外亲切。”
“我们知道,两位皇嗣妃非常喜欢合欢花。她们为人和善,厚待下人,从来不责罚、为难我们。为她们种树,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胡言卓过意不去,执意要拿走他手中的铁镐。
“言卓,你们每天干的都是粗活累活,今日,就让本王干吧!这么多年不出门庭,再不动动,人也要生锈了!”
说着,一镐下去,又铲起一捧泥土。
胡言卓无奈,只好侍立在侧,随时听候差遣。
“殿下,老人们都说,合欢尽向庭前种,您可以将它们种到丽正殿前,合欢树成活了,花叶的影子落到殿内,多美啊!”
“说得有理,听你的!”武轮背起铁镐,走到丽正殿前,重新刨土挖坑。
胡言卓看了半天,嗫嚅道:“殿下,圣神皇帝登基为帝,建立大周王朝了,为何您还是不能重获自由啊?”
武轮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请她称帝的武游艺,因为卖力一喊,连升五级,成为从三品的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让出皇位,怎么说都该位于三公之列吧?”
“小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胡言卓连连点头道。
“贞观宰相马周升官算是很快了吧?从出仕时的侍御史到中令,用了十余年时间。像武游艺这样,连升五级的荒唐事,还是比较鲜见的。本王做不做三公,实在是不感兴趣!”
“武游艺只擅长鼓吹,没什么才华,却身居高位。殿下心怀大志,只能禁于深宫,蹉跎岁月,小的为您感到不平!”
“八九品官穿青袍,六七品绿袍,四五品绯袍,三品以上紫袍。一年之内,武游艺将四色官服穿了个遍,成为名副其实的四时仕官。得之失之,福祸相倚,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胡言卓愣了一下,接不上话。
过了许久,才道:“殿下让位那天,鸾台侍郎乐思晦和右卫将军李安静以忤旨的罪名,收入大狱。吾皇登基后,大赦天下,为何没有赦免他们?”
“他们违忤圣意,拒绝参加易世革命,落到来俊臣的手上,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听说,来俊臣审理此案,逼问反状。乐思晦说, ‘我是李唐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李安静则说, ‘“老夫生乃唐臣,死乃唐鬼。要剐要杀,随你们的便!’一身刚劲的气度,叫那些鸷狠狼戾的狱卒都下不了手!”
“在这场革命中,越是铁骨铮铮的人,死得就会越快!”武轮扶着铁镐,出神地凝望着自己挖的那个土坑,稍顿了一下,又挥镐继续挖下去。
“哎!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他们被鞠杀的消息!”胡言卓轻叹一声,“殿下困于围城,依然能从容自处,荣辱不惊,下人们都很敬佩您!”
武轮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从容自处,荣辱不惊的人。
在他易姓武氏之后,不出几天,就传来了武承嗣和武三思将两京李氏太庙拆毁的消息。
理由是 “武氏太庙建成,表明圣神皇帝是正统天子,李氏太庙不应该存在。”
他的心中风高浪急,波涛滚滚,很多天都难以平静下来。
虽然,母亲没有将事情做绝,敕令另建享德庙,祭祀高祖皇帝、太宗皇帝和高宗天皇大帝,但李氏太庙是陇西李氏的世室,也是大唐王朝的根基。
他们削根掘株,将其铲除得干干净净。武轮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方游魂,没有来处,也不知去向。
他不是李家的子弟,更不是武家的子弟。他是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准确地说,他应该是一个亡国之君罢!
武轮把铁镐的鹤嘴插在泥地里,扶着木柄,又用袖口擦了一把汗水。
“这个土坑挖得差不多了,你喊几个力气大的壮汉过来,一起把合欢树扶起来。”
胡言卓应声去了。
“父王!三郎也来帮您种合欢树!”武轮忽然听到武隆基的喊声。
抬眼间,看见窦浅漪正牵着他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