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孝仪微微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杜西亭,和自己一样年纪,带着一副斯的黑色半框眼镜,他和他哥哥,长得都很气、柔和,虽然乍看长得倒不太像,可细看五官,还是能看出其中一脉相承的部分的,到底两人是兄弟。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厨师煮菜,忽然间眉眼一弯,很快抿了抿嘴,把笑压了下来。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厨师,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厨师做好了捞化,李阿姨走过去把碗端到大家面前,杜西亭起身要去帮她,李阿姨边忙活边制止说:“太烫啦,西西,你别动,当心烫到手。”
看他起身帮忙,同样是坐在最外侧的孔孝仪坐立难安起来,看了眼姐姐。坐在对面的邱洁主意到,用眼神示意她不用。
“没事的。”杜西亭伸手触到碗沿,又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北北看着他笑了:“你逞什么能?”
李阿姨走过来,眼神瞟向厨房:“西西,你去帮忙拿蒜头酱过来好不好?”
“好。”
孔孝仪看着他走远了,视线又回到桌上——杜东景和杜同小声说着工作上的安排,孔孝和邱洁正大赞刚刚杜西亭的表现,杜北北则一声不吭地埋头看牢了手机,嘴角挂着很甜蜜的微笑,手指飞快地按动键盘——孔孝仪略一挑眉,她这俨然是一副热恋中的样子嘛?
杜西亭手里拿着一只玻璃罐回来了,北北收起手机,把他放在桌角的罐子放到桌子中间,掀开玻璃盖子,蒜油的辛香飘出来。她转头朝李阿姨说:“太香啦,李阿姨,我来了北京之后就没闻过这味道了。”
李阿姨正拿抹布擦掉桌沿斑斑点点的水迹,对北北说:“多吃点,北北,你看你瘦的。”
“她瘦?”杜西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北北,“她是看上去瘦罢了,上回我和她一道去健身房,她练腿和我一个重量。”
邱洁转头看看北北:“真的啊?北北,看不出来诶。”
热热闹闹的对话瞬间转移到那个角落去了。总是这样的,邱洁一说话,杜西亭就像嗓子被毒哑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孔孝仪完全能理解杜西亭这样的原因,换做是她父亲找一个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后妈回家,别说讲话了,她连在一张桌上和人家吃饭都不会肯的。每每这个时候她就愈发佩服她的这位姐夫,他们一块儿从院里走进客厅,他竟然粲然面对这位还没他年纪大的继母,神情自若地叫了一声“邱阿姨”。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她在心里直叹,到底是他是这家的长兄。
她拨弄着眼前的这碗米粉,心思正悄悄地走神,身旁姐姐忽然说:“这捞化,到底是什么呀?就是猪骨汤煮米粉么?”
杜东景和父亲的对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他回答孔孝说:“我也说不清,感觉就是捞米粉。”
孔孝看向公公,问道:“爸爸,你知道这为什么要叫‘捞化’么?”
杜同想了想说:“我记得本来是叫‘捞兴化’,因为这个米粉是莆田的兴化米粉,后来大家为了说顺口点,就成了‘捞化’。”
孔孝仪往碗里舀了一勺蒜头酱:“所以捞化就是捞米粉,加上各种各样的配菜?”
杜西亭从孔孝仪手里接过舀蒜头酱的小匙,说:“你把它想成是不辣的麻辣烫就好了。”
大家都笑起来,杜同看着小儿子,眼角一道道鱼尾纹炸开了花,满是得意与自豪;杜西亭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只是低下头吃米粉,袅袅的水汽在他的镜片上蒙了一层雾,他摘下眼镜,放到了手边。
对面忽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他看过去,孔孝仪已经把手机拿起来,另外一只手掩着嘴巴,小声和电话里的人交代了几句。她把手机放回桌上,孔孝小声问她有什么事没有,她摇了摇头。
杜同在远处看过来:“没事吧,孝仪?”
她连忙抬头,看着杜同摇了摇头:“没事,杜伯父,是家里阿姨打电话过来,说我养的小狗拉肚子了。”
杜西亭看向她,视线有点模糊,他微微眯着眼睛,说:“这段时间是有什么病毒吗?小老鼠前阵子也拉肚子。”
孔孝仪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着凉吧,家里冷气开得太足了。”
他轻轻“嗯”了声:“有可能。”
桌上静了静,杜同拿筷子扒拉着米粉,看着小儿子,忽然冒出一句:“你看看别人,养猫养狗的,合情合理;就你好端端的养一耗子,古怪。”
他这话说罢,桌上更静了,北北吸溜米粉的声音都停了。邱洁心里咯噔一下,连她这个做继母的都知道,杜西亭养了一只缅因猫,起名字叫“小老鼠”,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不知道?难不成听大家说了好几年的“小老鼠”,他都一直以为那真的是只老鼠?
杜西亭心里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即使他早看出来父亲养孩子像养小狗似的,给吃的给穿的就行了,别的一概不关心,可真的听到父亲连小老鼠究竟是老鼠还是猫都不知道,他还是一下子乱了心跳,喉咙涩涩的,闻着蒜头酱的辛香,却还是食不下咽。
一时间,连瓷勺和瓷碗之间清脆的碰撞声都没有了,只剩下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尴尬的咽喉咙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