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安置在总兵衙门处的难民果如陈如海所说的那般,不论男女老幼均出现了发热咳喘的迹象,有些病情严重的,手脚、脸上的疹子都已经开始溃烂。
沈仪华查看了一番,随后小心避开在地上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的人往里走去,耳旁是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还有幼童气息微弱的哭声。
许是看到她前面替别人检查,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在她路过的时候,拽住了她的袍角。沈仪华垂首看去,她却说不出来话,喉咙中发出“啊啊”的声音,神情很焦急地举起孩子往沈仪华手边送。
“是孩子生病了吗?”
女人依旧只是啊啊叫着,指指孩子,又指沈仪华。
原来是个哑女,沈仪华蹲下,接过孩子,抬手欲要挑开遮着小孩的纱巾,那哑女却更加着急了,一面按着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一面连连摆手。
沈仪华没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但还是耐心解释:“你别怕,让我替孩子看看。”
哑女不松手,只一个劲连喊带比划,这时旁边的一位大娘咳喘几声,捂着胸口费力地解释说:“这是我们村的,哑巴,不会说话,但听得见。她是看你最近总为我们这些人治病送药的,想着小娘子你人好,心善,所以想把女儿托付给你。”
哑女听了,又指了指孩子,连连点头。
沈仪华略一迟疑,“托付给我?”
“她这也是没办法了,命苦啊。她男人是军户,死了,撇下老母亲和这娘俩,当时孩子还在肚子里揣着呢。后来孩子出生,这哑妇便将她看得眼珠子一般。”
大娘说:“刚来这里的时候,她便日夜抱着孩子不撒手,最近起了病,眼看着周围的人陆续都发起热来,她更是吓得要死,白日抱着孩子躲地远远的,晚上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进来坐一会儿,生怕孩子染上病……”
沈仪华想了想,对哑女说:“我住在魏王行辕处,你可以带孩子跟我一起走。”
哑女还是摆手,示意让她只带走孩子。
大娘指着躺在不远处的一位老婆婆,对沈仪华说:“那便是这哑妇人的婆母,病了好几日了,若没个人照顾只能被丢出去等死了。这哑妇是个实心眼,孝顺,定是要留下来照顾的。”
沈仪华没再坚持,将孩子接了过来,说:“孩子我先带回去,等这边瘟疫散去,我再给你送来。”
哑女连连对她磕头,抹了几把眼泪,又将一个藏青色的蓝布包裹塞给了沈仪华。沈仪华并未多想,以为是她为孩子准备的襁褓衣衫之类,便没有推辞收下了。
她在哑女的注视下离开,转到前面找到和几位医者忙活着的陈如海嘱咐了几句,快到晌午的时候才从衙门大堂出来。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是骑马来的,自己回去倒无妨,但现在还有个孩子。
沈仪华站在阶上正思忖着要怎么回去,只见一辆马车从左侧过来,越过了些,车夫又勒马停住了,车上的人挑起帘子隔窗问道:“小娘子怎么在此?”
“哦,竟是陆缇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沈仪华一颔首,不答直接问道:“缇帅去哪里,能顺路捎我一段吗?”
陆宴并未推辞,待沈仪华上车坐定,他的目光落在她抱着的孩子身上,“这是?”
沈仪华轻笑了下,挑眉笑说:“闲得无聊,拐个孩子带回去玩儿。缇帅大人这个也要查问吗?”
知道她是因自己上次为贾巍的案子上门询问心有不满,陆宴并未计较,只淡淡一笑,说:“不敢。沈娘子性情中人,随意便好。”
“性情中人如何?非性情中人又如何?”
陆宴不答,沈仪华看向他,少许,似是不经意般提起:“对了,上次大人找上门来查案子,最后如何了?怎么没听着什么动静呢。”
陆宴不动声色,说:“此乃朝廷要案,还未结案,所以在下无可奉告。”
“这样啊。”沈仪华轻轻笑起来,“都说没有你们锦衣卫查不了的案子,可此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那若是凶手一日抓不到,案子就一日结不了?这么看的话,那贾家的国舅爷,还有太医院的石大人,他们不就白死了?真是可惜。”
陆宴盯着她含在眸子里的笑意,沉声开口说:“小娘子这话听着可不像是觉得可惜的意思啊。”
“哦?是吗?”沈仪华眸中笑意更盛,“那要怎么办呢?我这个人最不会伪装了,瞧,这就让缇帅大人勘破了不是。话说,昨晚大人上门来,还真吓我一跳,以为大人又要找我问案子呢。”
“这么说,是陆某失礼,让小娘子受惊了。”陆宴面色沉静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小娘子只要心中无愧,一切自然无虞,更何况小娘子有魏王殿下做靠山,还有什么不能安心的。”
沈仪华笑了下,说:“我自然心中无愧,可架不住胆小啊。缇帅大名如雷贯耳,据说能止住小儿夜啼,听着就让人害怕。再者说,九殿下的名头么,在长安兴许管用,但在尹春就不好说了,而且眼下大人这不来了嘛,他自己都成了过江的泥菩萨了,还能护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