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敢诅咒朕的孩儿。”
恰在此时,封祈踏门而入。
他今日穿着素色道袍,腰间系着玲珑嵌宝金束带,面冠如玉,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清冷的仙人气质,偏偏眉眼昳丽色如春花,着实漂亮得紧。
众位妃嫔皆起身行礼相迎,自他入殿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就连皇后都止不住温柔了眉梢。
封祈拉着沈皇后起身,神色温柔,“不必如此多礼。”说着携着沈皇后一道落座,方才对着众人说道:“都坐下吧。”
宫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周嫔再次小心地坐下,此刻孤零零位于大殿中央弱小无助的周嫔便格外惹人注意。
封祈看到她时有些惊讶,转而语气怜惜说道:“周嫔此番凶险,怎的不在宫中好好休息?”
周嫔强撑着身体,此刻满腔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妾此番忽逢大难,日思夜想的孩儿险些在妾不知情时便被奸人所害,妾实在是不忿难平,必要手刃那害妾孩儿的贼人,方才强撑着病体来凤仪宫查看。可谁成想,这大殿内不问冲撞嫔妃的凶手,反倒是质疑妾故意隐瞒有孕一事,更有甚者,”她朝着沈容华的方向愤懑看去,“竟当众诅咒妾腹中孩儿似有古怪,妾实在是羞愤气恼,还请陛下给妾做主!”
封祈静静听着,左手拨弄着那串念珠,听完后方才问沈皇后,“宁微,这是怎么回事?”
沈宁微笑容不变,看了眼脸色变差的周嫔,温声说道:“陛下,臣妾虽贵为皇后,一言一行也皆是按宫规行事,如今周嫔身怀有孕,便是宫中头等的大事。刚才周嫔情况危急,万事以保全龙胎为重,如此便传唤了以往给周嫔问脉的方太医。只是问及龙胎一事,方太医也是一头雾水,也是刚刚才知晓周嫔已有身孕三月有余。”
沈皇后拿起一旁的脉案给封祈查看,“陛下请看,依照脉案所示,周嫔八月中旬因月事不调,请方太医开药诊治,直到三日前的脉案,也未曾提及有孕一事。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她轻飘飘地看向周嫔,“太医院的太医不是出身医药世家,便是经过层层选拔一拨拨考上来的,医术自然是不必说。方才院使龚太医说,资质尚浅的太医兴许在月份浅的时候诊不出来,可已满三月是万万不会诊断不出的。如此周嫔便有了隐瞒有孕之嫌。”
停顿片刻,沈宁微继续说道:“如今宫中久无喜讯,太后多次提及此事也是心怀忧虑,若真是有孕那便是大魏之幸,实在不知为何周嫔要故意隐瞒啊。”
“陛下的孩子自然是金尊玉贵,如此遮遮掩掩,”嫣妃捏着帕子侧首对着一旁的淑妃说道,“怕不是此子来历不明吧!”
她半分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如此殿内众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淑妃怔松看着她,往日里她只觉得嫣妃心直口快,此刻却忽然感觉到了她的可怕。近年来后宫里有孕妃嫔虽然不多,可一个顺利诞下皇子的妃嫔也没有,将心比心,换做是她,若是得知了自己有孕,必定也是想方设法等到胎像稳固后再告知众人。如此小心的隐瞒不就是为了防着有心人的算计么?可到了嫣妃的嘴里,就成了血脉不正的掩饰。
沈宁微端起一旁的青釉刻花茶盏掩盖唇角的笑,她只是无意提及,嫣妃便自行给出了结果,她如今瞧着嫣妃是越来越顺眼了。她将茶盏递给身侧的蔓草,蔓草微微点头后方才接过茶具后转身离开。
“你,你血口喷人,”周嫔气得浑身颤抖,她站起身来直指嫣妃,“自妾入宫以来,嫣妃便多有为难。往日里不是责骂妾,便是找借口责罚妾身边的宫人。如今更是诽谤妾肚子中的皇子,”她身子一软跪在地上,顿时泪如泉涌,“妾不知如何得罪了娘娘,竟引得娘娘如此嫉恨,妾若是有罪,娘娘直接责罚妾便是,可陛下的孩子是无辜的,娘娘恶毒至此,连陛下的孩儿也不放过!”
嫣妃气得就要上前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贱人,可身后的兰姑姑拉住了她冲着她摇了摇头。她胸口一阵起伏后,愤而开口:“大胆周嫔,本宫责罚你是因为你目无尊卑对本宫无礼,且这孩子若真是陛下的你又何必遮遮掩掩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若真是陛下的孩子,那自是要大大方方尊享天下万民的供奉,你为什么不敢让被人知道,不就是因为你心虚!”
周嫔跪在地上几乎哭晕了过去,“彤史在册,里面记录分明,便是嫣妃姐姐再如何厌烦妾,可妾怀的到底是陛下的孩子,难道娘娘连皇上的孩子也容不下么?”
此刻周嫔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趴在小宫女怀里抽噎不语。
蔓草此刻已然端来了新泡好的茶走了过来,走到沈皇后身侧小声说道:“娘娘,茶沏好了。”
沈宁微心有所悟,将茶盏递给封祈,温声劝道:“陛下莫气,嫣妃虽说口无遮拦,可她既然有此疑问,想必不少人心里也是存着疑呢,只是不像嫣妃妹妹般心直口快罢了。不若趁此机会将误会解开,也免得嫣妃妹妹对再周嫔心有顾虑,也避免往后众人对皇子的议论。”
封祈对着沈宁微点点头,转而对身侧的宴白吩咐道:“去拿彤史过来。”
宴白利落地带着几个小太监转身离去。
此刻大殿里倒是安静,只听得周嫔抽泣,封祈闭着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琼光站在最靠近门口的角落,身边围着几个宫女,先前几人还紧盯着她,此刻都已被眼前的乱局分了神。
她早已不记得当年是否一样出现过眼前的闹剧。她心里惊叹着嫣妃和皇后的狠辣,只凭着一张嘴,三言两语间周嫔这肚子里的孩子便成了血脉不纯的孽种。
此刻彤史变得至关重要,苏琼光忍不住看向皇后,她正低头对着一旁的皇帝说着什么,面上犹带着柔和淑顺的笑容,远远看着当真是个和善贤惠的女子。
她真的会放过这次机会么?
少顷,宴白步履急切得跑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陛下,十月前的彤史册子都找不到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此时正值十二月,周嫔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月有余了,这若是找不到,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便真的成了来历不明的孽子了。
“怎会如此?”沈皇后惊疑地看向坐下的周嫔。
此刻周嫔已然反应过来,怕是她暗自有孕已经惹怒了皇后。她气得浑身发颤,几乎背过气去,却依旧强撑着精神开口说道:“陛下,妾八月有孕,此刻十月前的彤史便找不到了,如此巧合,怎么想都是有人陷害。”
沈皇后静默不语,只是含笑看着她。
此时坐在下首的沈容华悠悠开口说道:“皇上明鉴,虽然依照周嫔所说却有巧合,可那也是女官们失察所致。况且谁又能预知周嫔怀有身孕呢?便是一直贴身照料的太医也不曾知晓周嫔有孕一事,旁人又如何知晓?”
沈容华虽是姓沈,却与沈皇后并无关系。她出身香名门,从小饱读诗,因陛下喜爱她不争不抢的性子,在宫里素有宠爱。
沈容华此刻开口看着是为皇后打抱不平,但似乎又有些其他意思。
“据嫔妾所知,治疗月事不顺多有郁金、丹参、桃仁、红花等药材,可这几味药材多有活血化瘀之效,若是周嫔三月来连服此药,这胎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大能养到现在了。”
歪倒在宫女怀里的周嫔迅速明白了什么,一路膝行向前直到封祈的脚边,抱着封祈的素色长衫哭诉道:“陛下,妾自入宫以来恪守宫规,妾愿以九族发誓,妾绝不曾做过有辱皇家颜面之事。且若真如嫣妃姐姐所言,妾腹中皇儿身份有异,这几月来,妾正是可以趁着月事一事将孽子除去,如何能留到如今胎像稳固?”
她紧紧捏着封祈的长袍,“陛下,妾千错万错,都是因着这幅不中用的身子。嫔妾本就体弱,平日里也是药汤不断,可偏偏这几月里嫔妾总是泛着恶心呕吐,太医送的药汤实在无法下咽,方才阴差阳错保住了龙胎,嫔妾,嫔妾.....”
她哭得实在是凄惨,瘦弱的身子不管颤抖,背脊供起一个流畅的孤独,天青色的罩衫外女人洁白瘦弱的后颈在青色衣领中悄然白皙纤弱的一角,看起来些许无助。
她紧紧握着衣袍一角,两眼一翻,竟然直直晕倒在封祈脚边。
“恒兰?”封祈顺势拥住晕倒的周嫔,眼神看向一旁的太医。
龚太医连忙上前诊脉,瞬间脸色急切起来,“不好,周嫔娘娘本就体弱,今晨又忽遭外力撞击,此刻本该卧床修养,却又怒火攻心,恐有滑胎之象,需尽快医治。”
周嫔被带去偏殿时仍然紧紧捉着封祈的一角,如此封祈便便跟着太医一道去了偏殿。
正主一走,此刻偌大的凤仪宫显得有些安静。
半晌,就听嫣妃恨恨说道:“狐媚子,惯会装可怜扮无辜的,我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