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了几日的秋雨骤然结束在一个午后,如炬的日光撕裂层层乌云照射开来,碧空如洗,心旷神怡。街巷迅速热闹起来,众人走出门去,忙活被大雨打断了几日的营生。
卧床多日的南宫慧本想出去透透气,可下床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只得继续卧床静养,怀孕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并无要事需要处理的凤凛,看到难得的雨后晴空,便想着出门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可走着走着竟不觉走到了月漓阁外。想起妘挽前些时日做的花糕,凤凛觉得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倒也无妨,于是,凤凛没有过多犹豫,就进了月漓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要开口的王召。王召见太子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月漓阁的大门,欲出口的话又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月漓阁各司其职的众人看到太子,纷纷下跪见礼,凤凛大手一挥免了礼,正欲开口时,余光却瞥见了院角处,那几排长势旺盛的葵菜,彼时丁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太子问那些菜是怎么回事,好在太子并未深究,只道,“太子妃何在?”辛禾道,“回禀太子,太子妃午歇....还未醒。”凤凛轻笑道,“难得的晴日,她却还在睡觉,倒不像她往日的风格。”说着就向内室走去。
推开门,内室温暖如春,看样子像是烧过炭火,妘挽身穿寝衣,仅着一件外袍,散着青丝,未施粉黛地躺在美人榻上,睡得很是安详。凤凛没有直接叫醒妘挽,而是走到离美人榻较远的窗子旁,打开了靠内的一扇,随着“嘎吱”一声,窗户打开,雨后深秋清冷的气息瞬间侵入屋内,里面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特有的芬芳。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妘挽微微睁开双眼,问道,“辛禾,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想接话的却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已经申时三刻了,秋末冬初要多开窗透气。”妘挽被吓了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匆忙间整理了下凌乱的衣物和头发,转身看向说话之人,行礼道,“竟不知太子前来,臣妾....怠慢,还请太子见谅。”凤凛上前,走近妘挽道,“后宫嫔妃应时刻衣妆得体,看来....太子妃这几日过得很是懈怠啊。”妘挽屈身道,“殿下教训的是,只因臣妾....近日有些不适,故而行为失当,还请殿下责罚。”若搁以往,凤凛训话,妘挽必有借口反驳,如今日这般坦然认错还主动请罚的,倒真是头一回。
凤凛扶起妘挽,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道,“病了吗?可有传医师前来诊脉。”妘挽道,“不过有些....不适罢了,臣妾休息几日便好。”凤凛本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突然进入的辛禾打断,“太子,太子妃,厨房刚做好的红枣雪梨羹,奴婢取些来可好?”妘挽立马道,“殿下来得正好,此羹润肺驱寒,殿下尝一尝吧。”凤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很快,热腾腾、香喷喷的粥便端上了桌案,妘挽亲自给凤凛盛了半碗。看着眼前红白相间的米粥,凤凛觉得还不错,浅尝了一口,味道香甜得当,就是太软了没有什么嚼劲。眼看凤凛半碗粥已经殆尽,而妘挽只是略略喝了几口,碗里还剩下许多,凤凛道,“自己点名想喝的粥,怎么.....又喝不下去了?”妘挽打马虎道,“这粥吗?想喝的时候便能喝到,可殿下....却不是相见就能见到的,所以臣妾想多看看殿下吗。”凤凛摇了摇头,轻笑了几声,看来凤凛今日的心情不错,妘挽注视着凤凛,目光柔和地道,“殿下,臣妾....想多听听您说话,您能.....跟臣妾讲讲您小时候还未进宫前的事情吗?”
王召闻言一惊,微微抬起头紧张地朝太子看去,太子鲜少在人前提起过去的事情,担心太子妃一不小心又惹了殿下不快,可谁知太子今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颇有感触地轻声道,“那个呀....如今想来,当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本宫五岁之前吗,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大字都不识几个,整日里同小伙伴们四处惹是生非,虽然母亲也请过教先生,但没教上几日,便被本宫使了些手段给气走了,那些白发苍苍咬嚼字的先生怎会有斗鸡、斗蛐蛐、掏鸟蛋来得有趣,虽然结果少不了被母亲一顿棍棒伺候,但本宫依旧是乐此不疲.....”
妘挽笑道,“看来殿下小时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淘气包儿,虽然殿下启蒙是晚了些,但却天分高,又肯用功,故而后来....赶超众人,”说到此,妘挽似乎颇有感慨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殿下您如此优秀,您的孩子....将来也定是会是人中龙凤.....”话音刚落,妘挽就注意到凤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她,赶忙道,“臣妾此言.....不过是...有些羡慕慧良娣罢了,别无他意。”
凤凛别有深意地道,“人的福气吗,各不相同,有些人的福气在前,而有些人的福气在后,倒也不用徒生羡慕.....”许是听出了凤凛的话外之音,妘挽不由地想起那日畅春阁的一晚,耳根有些发烫,起身道,“粥有些凉了,臣妾再....”许是起身有些猛了,妘挽话还未说完便只觉一阵眩晕,若不是凤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怕是要栽倒在地。看着怀中有些迷糊的人儿,凤凛焦急道,“看来是真病了,还不去宣医师过来瞧瞧。”妘挽勉强撑起精神拦下就要出门的王召,在凤凛耳旁低语了几句,“你是说...因为葵水吗?”凤凛问道,见怀中之人羞怯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王召也低头默认,“既如此,太子妃便好生休息吧,本宫....过些时日再来看你。”凤凛前脚正欲出门,转回身对妘挽道,“本宫听闻血山参是补气血的良药,你差人....去房拿些吧。”妘挽道,“谢殿下恩典,恭送殿下。”
送走凤凛,关上屋门后,妘挽终是忍不住呕吐了几下,一旁的辛禾忙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妘挽握着辛禾的手道,“幸亏你谨慎,算着日子将...我的月信给报了上去,否则今日....怕是....瞒不下去了....呕...”辛禾道,“太子妃放心,奴婢记着呢。”妘挽又想起什么道,“月事包..也要...备好,做戏吗..就要做全套。”辛禾点头,有些心疼道,“奴婢都记着呢,可是太子妃....你的症状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再瞒下去...您会很辛苦的....”妘挽道,“能瞒多久....算多久吧。”
从月漓阁离开的凤凛,并未立刻回到畅春阁,而是面上阴晴不定,漫无目的逛了起来,于凤凛而言,妘挽来了葵水就说明那晚她并未受孕,虽然他内心有些许失落,但总的来说还是喜大于忧。期间,丽孺人借故来同太子搭话,可太子却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样子,敷衍了几句便回了畅春阁。
没过几日,王子嫔便以探望南宫慧为借口来访东宫,虽说是探望南宫慧,最好的礼物自是给南宫慧的,但既然来了一趟,其他各处也不能毫无表示,否则便有礼数不周之嫌,所以郑氏便给各处都备了些薄礼,让孔嬷嬷一一送去。于是乎,王子嫔的人便堂而皇之的在东宫里四处走动,又因人数较多,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叫如意的婢女,在出了扶摇阁后不久便消失不见了,但却在孔嬷嬷一行人送完了礼回扶摇阁复命时,消失了一会儿的如意又悄悄地加入了人群之中。当看到孔嬷嬷点头示意后,郑氏明白她今日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于是便向南宫慧告辞,离开了东宫。
在回府的马车上,郑氏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孔嬷嬷,我怎么看着...南宫慧虚弱的有些不同寻常啊?”孔嬷嬷道,“奴婢瞧着良娣的精神确实有些不济,但老奴特意去问了医师,医师只道,大约是因为良娣的底子弱,孩子又月份大了的缘故吧。”郑氏眉心舒展道,“是啊,再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便要生了,哼...”
这几日,妘挽呕吐的反应越发强烈了,连丹夏都有所察觉,不免问了起来,妘挽只道大约是因为之前在床上躺的时间太长了,看见油腻的东西有些反胃罢了,这么给搪塞了过去。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清晨,妘挽强行进了早膳,胃里正在翻江倒海难受的时候,织室的管事来了月漓阁,“启禀太子妃,三日后,宫中有宴饮,殿下特命奴才们送来参加宴请的宫服,请太子妃试穿,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奴才们好及时修改。”妘挽只是看了一眼,强忍难受道,“知道了,先放下吧。”丹夏便上前接过宫服,谁知当她的双手触碰托盘之时,对面的宫婢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纸团塞到了丹夏的手中,丹夏也只是略略看了那人一眼,神色如常地接过了宫衣。
次日,丹夏以宫衣需要修改为由,按照纸条上约定的时辰来到了织室,查看四下无人之后,有些兴奋地道,“百灵,公子有消息传来,可是真的?”那个递给丹夏纸团的宫婢正是百灵,“不错,来人手持公子的双鱼佩,定是公子信得过之人。”丹夏道,“公子有何吩咐?”百灵沉声道,“公子说....让我们务必想办法...除掉...南宫慧肚子里的孩子。”“什么?”丹夏惊讶道,“南宫慧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这个时候动手,很有可能一尸两命!”百灵道,“那又如何,南宫慧本就不善,而且她怀的还是轩辕凤凛的骨血,除掉她们也算告慰你我逝去亲人的亡魂,咱们处心积虑地潜伏这么久,不就是等有一天可以帮公子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看出了丹夏的犹豫和不忍,百灵道,“丹夏,你变了,变得竟对自己的敌人心生怜悯起来。”丹夏道,“不,我不是怜悯她们,我是在想若事成,轩辕凤凛定会一查到底,到那时公主....将如何自处?纵使我们有意回避,她也必会受到牵连。”百灵决绝道,“实话告诉你,送信之人说了,槐王那边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若公主再不有所行动,怕是终会成为一个废棋,况且东夷的公主又不只她一个.....”丹夏看了百灵一眼,思索片刻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关系重大,你容我好好想想。”百灵将一小包药粉从袖中取出,放到丹夏手中道,“时不我待,希望你尽快有所决断,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便是。”丹夏手握药包,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织室。
寻常的宫宴本来忍一个时辰左右等接近尾声,提前告退亦无伤大雅,但这次的宫宴上偏偏还有西域的贵族们,妘挽最受不了的就是她们身上厚重的香料味,若搁平时还好,可如今妘挽这个情况,这个宴会对她而言简直是酷刑般的折磨。终是一个没忍住,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酒杯,酒水洒在了妘挽的裙摆上,妘挽立马起身,禀告了太子便下去更衣去了,她仓皇地举动不免让凤凛有些起疑。
离开了宴厅的妘挽快步向前走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但此时的她已经难受地无法思考,只是潜意识下地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可终是坚持不住,吐了几口之后便晕厥了过去。随行的众人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此时,遇见了路过的陶姑姑,加之此地又离夕颜宫很近,便做主先将太子妃扶至虞国夫人那里,等叫来医师诊断后,再作打算,于是乎众人合力将太子妃抬往夕颜宫。
尚在宫宴的凤凛正在疑惑太子妃为何久去未归,寻思要不要差人去看看时,一个小太监跑来,朝王召的耳旁说了些话,王召一听抽了个间隙,赶忙上前禀告,凤凛一听,大惊失色,本想现在就离席而去,但想到本次宴席是由他主持,若匆匆离席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况且,太子妃在虞国夫人那里,是相对稳妥的,于是便决定等宴席结束了,再前去查看。
妘挽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躺下不多时便醒了,可睁眼看到陌生的环境,妘挽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守在一旁的辛禾看到太子妃醒了,高兴道,“太子妃您总算醒了,您不用担心,这里是虞国夫人住处,若不是陶姑姑恰巧路过,奴婢们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听到是在虞国夫人处,妘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下,可还没等她完全放松,陶姑姑便领着医师进了屋。看见医师的一瞬间,妘挽又慌张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医师诊脉,直说要见夫人,陶姑姑无法只得去请夫人了。
很快,陶姑姑便请来了虞国夫人,妘挽向辛禾示意了一下,辛禾便会意地出了屋,守在门外,等屋中只剩下虞国夫人、陶姑姑和妘挽时,妘挽才歉意道,“叨扰夫人了,事发突然,还请夫人海涵。”虞国夫人坐在床边,抚了抚妘挽憔悴的脸庞,有些心疼道,“孩子,你既病了,又不让医师诊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妘挽道,“妘挽……不敢欺瞒夫人,我……可能是有喜了。”一旁的陶姑姑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道,“恭喜太子妃,这可是大喜事啊,您既有此猜测,想必八九不离十,更要让医师好好瞧瞧才是……”妘挽道,“姑姑且慢,这件事……急不得。”虞国夫人看到面露难色的妘挽道,“孩子,你是有什么顾虑吗?”妘挽道,“夫人明鉴,一来,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若请了医师诊脉发现不是喜脉,空欢喜一场不说,说不定还落人口实,让人笑话了去;二来,如今月份尚浅,等胎再坐稳些,再昭告天下也不迟……”
虞国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孩子……你想得很周全,宫里的孩子是难将养了些,曾几何时宫里的几个嫔妃是怀过孩子的,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小产了,若不是如此,如今王上只怕不止三个儿子。”妘挽感激道,“多谢夫人体谅。”虞国夫人道,“这样吧,你就先在这夕颜宫里住上几日,我当年怀孕时便是陶姑姑陪着,她可是有减缓孕吐的奇方,等你症状轻些了再走也不迟,太子一会儿来了,我会亲自同他说的,你且安心住下吧。”妘挽难掩激动地道,“多谢夫人。”
果然,宴会刚一结束,凤凛便出现在了夕颜宫。前堂,凤凛恭敬地向虞国夫人行礼后道,“母亲,儿子……是来接太子妃回宫的。”虞国夫人看了凤凛一眼道,“太子妃……有些不适,眼下已经睡下了。”果然是病了,凤凛有些焦急道,“可有让医师诊治,是何病症?”虞国夫人道,“太子还知道关心太子妃啊?为娘怎么听说,太子偏爱良娣,常常致太子妃于不管不顾……”凤凛躬身道,“儿子知错,母亲教训的是,儿子今后定会对太子妃多加照拂。”虞国夫人道,“为娘今日见太子妃郁郁寡欢,便想留她在夕颜宫几日,陪为娘诵经修心,等十日后你再来接她吧。”凤凛本想拒绝,但似乎又想到什么,只道,“陪母亲诵经是后辈应尽的孝道,儿子自是不敢不从,等十日后儿子再来便是。”
太子妃留在夕颜宫的消息传回月漓阁时,大家都有些意外,但好在太子妃身边还有辛禾跟着,大家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此时丹夏心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太子妃不在的这段时间也许正是动手的好机会,即便东窗事发,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与太子妃无关,也许就能保住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