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孟昭琴一家卖了齐河老家的老宅,住进了孟昭轩帮忙置办的新宅子,宅子不算大,但足够一家人住了,东关的好地段,面子上也好看,秦氏父子早晚操练,秦海川年轻聪明,一点就透,是块做礼官的好材料,这让秦世杰夫妇甚是欣慰。
转眼,公府春祭就到了,听说这次不光省内要员们参加,南京政府也派了政要来,共产党也派员参加,鲁圣公自是不敢怠慢,毕竟时局不稳,各方都要均衡考虑,不要得罪了谁才才好。
春祭前三日,公爷去了庙里斋宿淋浴和习礼,不饮酒,不食蒜薤,不吊丧问疾,不听乐,不预秽恶事,十分讲究。
到了这日,偌大的庙鸦雀无声,各方政要及地方官员分坐两旁,“吉时已到”,秦世杰朗声道:“净水!”声如洪钟,从大殿绕过杏坛,穿过大成门,一直传到棂星门。
当下有童男送上净水,鲁圣公净脸净手后,男童再次送上净手巾为其擦干双手。
“亮烛上香!”
鲁圣公点上香烛,上香叩拜。
后面依次进行奠帛,读祝,只听秦海川高声唱到:“大哉孔圣,道德尊崇。维持王化,斯民是宗。典祀有常,精纯并隆。神其来格,于昭圣容……”
为表尊崇,参祭的官员一起鞠躬行礼。
初献、亚献,终献后,百人乐舞,声势浩大,古朴娴静,后人行三拜九叩大礼,“拜!”“再拜!”“三拜!”最后一声:“礼……成……”秦海川高音嘹亮,绵绵不绝!
多年以后,秦海川在海峡的那端,时不时的想起这一幕,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春祭,也是最后一次,从此,没有人知道,他曾做过末世圣府的礼官,而他,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六月,孟昭轩架不住何锦莲软磨硬泡,答应去上海寻找孟婉云,当然对外就说去上海接洽绸缎生意,顺便送孟婉月去上海的女校读,毕竟对外都登报断绝关系了,这不惹人笑话嘛!
说起这孟婉月,在家里一直是存在感极低的,无声无息的上学,无声无息的吃饭,无声无息的睡觉,上有几个哥姐,下面还有孟婉兰这个老幺,平日除了上学,从不招惹是非,也从来没人注意到她。
过了年,家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孟昭轩可谓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都打理好了,何锦莲不干了,天天纠缠不休,说他答应好去上海寻找孟婉云,不然让他把填补孟昭琴家的银子要回来,不然就天天去她家闹。
把孟昭轩缠磨的没办法,只好答应何锦莲前去上海,这边何锦莲安稳了,孟婉月来找他了,非让他带着去上海读,孟昭轩哪能愿意,一个女儿还没找回来,另一个又要去,还让他亲手送去?这不可能!
“婉月,我告诉你,门儿也没有!你姐姐还没找到,我找到她,先打断她的腿!”孟昭轩打心眼儿里烦躁,觉得平时孟婉月安分守己性子软,一吓唬肯定就退回去了,“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爹,我今年十六了,都从中学毕业了,不是小孩子了,大姐她是偷跑出去的,她没上过学堂,出去也不是为了上学,我不一样,我是圣城女子中学的优等生,我要去更好的学校深造,你看,大哥也是支持我的,还帮我写了举荐信,去找大哥的同窗,人家在上海有名的学校当先生呢!”
“谁支持你也不能去!我不准!我不出钱你能上什么学?好好在家呆着,过两年好好给我嫁人!你看看你大嫂,人家也是中学毕业,现在嫁到咱家多好,女孩子读什么,有什么用!”
“呵呵,爹我告诉你,这个学我上定了,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大姐可以跑,我也行!到时候你不怕别人笑话?两个女儿都跑了,老孟家可真厉害!”孟婉月冷笑道。
“啪”的一声,孟昭轩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孟婉月脸上,“来人,把小姐给我关起来,不准她吃饭!”
孟婉月昂首挺胸的走了,毫无惧色,孟昭轩气得打哆嗦,把自己最爱的那盏景德镇玲珑瓷的茶碗都摔了。
何氏向来对小女儿并不亲昵,这个节骨眼儿上,怕孟昭轩一怒之下,连孟婉云也不去找了,索性装看不见,更别说劝了,所以孟婉月被关在房间饿了一整天,直到大哥孟宪君回来,婉莹告诉他才知道。
孟宪君来到父亲房里,先问了安,又讲了讲最近的战事,“情况不容乐观啊父亲,日本人狼子野心,东三省不够他们祸害的,华北也已经岌岌可危了,你看现在国民政府里一团散沙,各路人马各自为政,有几个真正想抗日的?还是共产党那边一直在做实事儿,现在说是国共合作,其实都是共产党冲在前面啊!”
孟昭轩心里烦的要命,根本听不进去,“宪君,咱就是一平头百姓,有关政局的是还是不要乱讲,以免惹祸上身!”
“父亲说的是,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是外敌入侵,人人自保,国之不存何以家为,要能举全国之力,驱除鞑虏指日可待!”
孟昭轩一言不发。
“听说父亲把三妹妹关起来了?”
“你是来说情的?”孟昭轩一股火开始蹭蹭往上窜。“你说你,你大妹妹私自去了上海,多少人看咱家笑话?你还帮你三妹妹写举荐信?你是不是还嫌咱家不够乱?”
“父亲息怒,三妹妹她学业有成,不去深造太可惜了,再说了,上海的学费虽然贵些,但咱家也不是负担不起,你看咱圣城好几家富户都把女儿送去读了,读是正事儿,有啥可笑话的?现在谁家有子女在上海读,倒是值得炫耀攀比的呢。”孟宪臣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慢慢说道。
“再说了,现在是民国,不像以往,女子只有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看看姑姑吧,早早嫁了自己不满意的人,这日子过得,外人看着还算美满,可自己糟心着,一辈子都毁了。”
孟昭轩本想发作,怎么还议论起长辈来了?可是他一想到妹妹憔悴苍老的面容,心里真不是滋味,当年,孟昭琴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二的,唉,不提也罢!
翻来覆去的一夜,天亮孟昭轩终于想开了,世道变了,该来的早晚要来,不如遂了孩子们的意,何苦呢?
就这样,孟昭轩带着孟婉月,坐上火车一路来到了上海。
一路上,孟婉月兴奋的坐不住,从火车包厢的这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那头,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离开圣城的家,她立志要在医科高等学校好好学习,学成做一名医生,回到圣城救治百姓。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到了上海,孟昭轩先把孟婉月送进学校安顿好,然后坐上黄包车来到何琼枝就读的女子师范学校,寻找孟婉云。
到了学校教务一打听,孟昭轩五雷轰顶,不仅找不到女儿孟婉云,连何琼枝也早在半年前就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