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华还记得那天的天色极好,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的原故,阳光格外的明艳,空气也格外的清新。闲来无事的骊华便坐在屋外的凉亭里煮茶,茶还未煮好,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陆暮笙神色慌张走来,还未等骊华开口,便道:“上次姑娘....不是想要拜访这座园子的主人吗?那日在下同姑娘讲时机未到,如今.....如今时机已到,园子的主人想.....想见见姑娘?”看着陆暮笙欲言又止的神情,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做派,难得多了几分焦急思绪,看来那园子的主人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骊华的心里颇为好奇,便爽快地跟着陆暮笙朝那座唤雪阁走去。

唤雪阁伫立在立雪园中地势较高处,是一座相对独立的楼阁,只有一道环形的走廊与外界相通。骊华同陆暮笙一道沿着环山的廊道慢慢前行,园中的一切尽收眼底。立雪园依山而建,园中各处亭台院落、小池水榭也都依托山势走向自然成形,交相呼应,相得益彰。而这唤雪阁更是建在山水交汇之处,可谓聚周围灵气之所在。走进阁楼,陆暮笙却停住了脚步,转身对骊华说道,“园中主人既相邀了姑娘,便是有话要同姑娘讲,在下.....便不好跟姑娘进去,在下在廊下等候姑娘。”说完不等骊华回应,陆暮笙便仓促离开了。

骊华推门而入,当看到院中一应景物布置后,心中不免一惊,熟悉的六角凉亭,熟悉的廊道回环,熟悉的池塘水榭,这里和丞相府的沧芫居是那么的相似,仿佛画下来的一样,王室的行宫别苑不可能仿建臣子的府邸,那只能是有人特意模仿这里建造了沧芫居,为什么呢?还未等骊华问出心中疑惑,她便闻到了这所院子里弥漫着的浓重的苦药味。骊华刚进内院,便看到岐爷爷神色黯然地从房内中走了出来,他看到骊华,有些沉痛地说:“姑娘请进吧,院子的主人在等着姑娘呢。”骊华听后点了点头,便朝房内走去。

骊华推门而入,阵阵暖香便扑面而来,许是屋内温暖的缘故,园中早已开败的花蕊,在这里依然倾吐着芬芳。骊华掩上门,轻轻地朝内室走去。只见这屋内金丝镂空的雕花隔板,深紫檀的桌椅,绣着金色百合的软烟罗,火狐毛的地衣,种种一切都彰显了屋内主人身份的尊贵。内室前,一帘鹅黄色的帐幔垂下,其后依稀可见浮动的人影,听到杯盏轻微的碰击声。骊华就静静地立在帘外候着,不多时,一名身着青衫的侍女将帐幔的一边挂起,并将骊华引入内室,只见一个宽大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姑娘,稀疏而枯黄的头发垂在消瘦的身旁,露出的双手也仿佛皮包骨头一般,虽然穿着名贵的鹅黄云锦,但干枯的身体让她沦为了衣服的陪衬,她看上去与骊华年龄相仿,却如同这屋内的花儿一样,美丽却没有丝毫流动的生气。

原来她便是着园中的主人,也就是岐医师一直医治的那个病人。看着眼前之人,骊华竟生出些许悲悯之情,一时间就这么直直地看了过去,而病榻上的人看着骊华鲜活灵动的脸庞,也有些失神,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愣在那里了许久,直到旁边的侍女好意提醒,两人才回过神儿来。骊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微微屈身道,“方才.....骊华失礼,还请姑娘见谅。”“不妨,我与姑娘.....虽是初见,但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咳咳....很是...亲切。”那人的声音细腻却很虚弱,仿佛风铃在空中回荡的余音。虽然骊华想同对眼前之人多说几句,但看着她不住咳嗽的难受模样,有些不忍道,“今日.....有些晚了,姑娘先歇下,骊华改日再来拜访。”

“不妨事,不妨,我...已经许久没同外人说过话了,咳咳,你且多留一会儿吧。”说话便要起身,留下骊华。骊华见状一惊,忙俯下身子,半蹲在床头,扶着她的肩膀让其慢慢躺下,又细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道,“既然姑娘喜欢同骊华说话,骊华也很是欢喜,姑娘切莫动了,小心着凉。”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骊华姑娘很会照顾病人。”听到她这么说,骊华先是一怔,后又恢复如初,“之前,我的...母亲生了病,衣食汤药我从不假手旁人,所以有些经验罢了。”

“真羡慕姑娘,能陪在母亲的身边尽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阿娘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不知道她的身边有没有如你我这般精心照拂她的人啊....”说着,她便转头看向一扇紧闭的窗户,目光热切却很凝重,仿佛那扇窗口有她心心念念的一切。

看她的情况,骊华就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阁楼了,除了要忍受身体的病痛,还要忍受无边而漫长的孤寂,她的家人呢,朋友呢,为什么她病成这样却没有人来看她?这些话,骊华本想问出口,可看着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良久,她才又开口道,“听说.....陆公子也来立雪园了,咳咳,为什么他未同姑娘一起来?”

提到陆暮笙,旁边侍女的脸色变了变,正欲出口说些什么,骊华却先开口道,“那个陆公子啊,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拘谨得很,都走到门口了,他突然说‘园中主人既相邀了姑娘,我便不好跟姑娘进去,’便走了。”骊华与她一见如故,说话不自觉就随意了许多。“是吗?”她只是笑了笑,也没再问什么,骊华又道,“不过呢,陆公子的笛子倒是吹得不错,自从来了这立雪园,几乎每晚他都要吹奏一曲,姑娘应该听得到吧?”咳咳....“天色已晚,我家姑娘怕是累了,还请骊华姑娘改日再来吧。”不知不觉,太阳已然西斜,“确实不早了,今日叨扰了,那骊华改日再同姑娘说话。”说完便起身,在那名侍女的陪同下离开了唤雪阁。

骊华顺着环廊走着,远远地便看见陆暮笙站在廊道尽头出神地站着,偶然吹过的几缕秋风,摆动的衣角更显得他此时身影落寞,“陆公子,怎么不回屋坐着,在这里吹风吗?”骊华打趣他道,陆暮笙道,“看姑娘许久未归,便出来等了。”骊华问道,“那院中的主人.....”“那院中的主人一定是与姑娘聊得投缘,不然不会这个时辰才让姑娘离开。姑娘定然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陆暮笙打断骊华道,说罢,便未再多言和骊华一同离去。

今晚骊华确然是有些累了,但刚用完膳,陆暮笙进屋收拾碗盏时,骊华却并未像平日里那样看着他离开。“陆公子,我这脸上的伤也治好了,该见的人也见着了,您就没什么同我说说的吗?”听到骊华这么说,陆暮笙一派平静,他早已料到骊华会追问于他,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坐好,便道:“这园中的主人,就是今日姑娘所见之人,乃是东夷国的公主,妘挽公主。”

原来她是公主,骊华不解道,“可既是公主,就算生病也应在王宫调养,怎会在这清冷的别苑?”陆暮笙道,“因为她除了公主,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炎国未来的太子妃!”炎国....太子妃,骊华惊住了,她居然要去炎国....结亲,可将要成为太子妃她,不是应该得到更好地照顾,而不是独自一人在这里....,突然骊华仿佛明白了什么,起身无比震惊地看着陆暮笙道,“所以....结亲的人.....不会真的是她,对吗?”陆暮笙颔首道,“妘挽公主的病,早已时日无多。如今炎国强盛,为保东夷太平,王上早已有意与炎国结亲,妘挽公主排行十四,年长的几位公主早已嫁为人妇,剩下的三位尚在髫年,更重要的是她母家是清流臣,即便她成为太子妃,王上也不用过于忌惮她亲族的势力,所以妘挽公主.....是与炎国结亲最好的选择。”

“所以你们....早就设计好了,要找人替代她嫁到炎国去,自我入住丞相府,再到如今的立雪园,一步步都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早就打算让我代替公主....嫁到炎国去,对吗?”想到自己这么傻乎乎的被人当做棋子,摆布至此,顿时气血翻涌,按捺不住情绪的她,腾地一下起身,怒视着眼前那个依旧平静如水的翩翩公子,“姑娘不必动气,其实最初的人选并不是姑娘您,一切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是她吗,细想来,虽说是陆暮笙在海上救了她,可能不能救得到,谁也说不准,况且,是她要报仇,是她跪着央求他们的帮助,终究是她自己要来淌这趟浑水.....想到这,骊华起伏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冷笑道,“冒充公主嫁到炎国去,你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公主已经在东夷生活了这么些年,怎是他人说顶替就顶替的?”

陆暮笙看了一眼眼前的骊华,幽幽地道,“之前.....或许不行,但.....如今有着这副面孔的您,却已然成了代替妘挽公主的不二人选....”妘挽摸着自己的脸庞,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愤愤地道,“你们竟然......,怪不得她今日看我的样子怪怪的,好一招偷梁换柱啊。”陆暮笙无视骊华的愤怒,别过脸道,“所以.....只要槐王认可,东夷王室认可,那么您就是名副其实的妘挽公主!”骊华惊道,“所以这件事槐王也是知道的?”陆暮笙道,“当然,这件事如果没有王上的默许,怎会顺利进行到今日。”

骊华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要获得东夷王室的认可谈何容易,王室关系复杂,一个人的行为谈吐、举止习惯岂是说变就变的。万一被人看穿,那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毕竟炎国也不是傻子,久病未见天日的公主突然痊愈,还要嫁给炎国太子为妃,免不了有人心生疑惑。”陆暮笙道,“所以....就需要一位熟知公主饮食起居之人从旁提点,最好常年陪伴公主在侧。”说完,陆暮笙若有所思地看着骊华,常年陪伴公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骊华仿佛明白了什么,陆暮笙看着骊华的神情,他知道骊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那个侍候公主的婢女名叫丹夏,她是东夷边将的独女,父母皆因抵御外敌战死沙场,王上怜惜她年幼家破人亡,便让她自小陪在公主身边。”

骊华笑道,“丞相果然是深谋远虑,知人善任啊,如此重任相委,就不怕那个婢女贪恋人间富贵,到头来反咬一口吗?”陆暮笙道,“她不会的。”骊华问道,“为何?”“因为她同姑娘一样身负血海深仇。当年她父亲领兵抵御的是炎国的大军,将她父亲斩于马下,屠戮三军的亦是炎国将领。从那时起,报仇就成了她活着的唯一目标了,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陆暮笙道。

“一位真正的公主从很小的时候,就要接受各种的训教,从进食、梳妆、行礼、问安皆有章法可寻,还要参加庆典、朝会、祭祀,该有的气度和仪态才是最难模仿的,毕竟看和真得去做之间可是云泥之别。妘挽公主病前一直是美名在外,若是相差太多,生病这个借口怕是那以搪塞过去的。其实...骊华公主早年间也一直是循规蹈矩,只不过霍王后去世之后,才变得....荒唐起来。如今放眼天下能帮您报仇雪恨的只有东夷,所以我们信任您,也请您务必信任我们。”陆暮笙道。骊华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对面泰然自若的公子,“信任吗?我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木已成舟,我似乎....没有第二种选择了。不过眼下我尚有两个疑问,还请陆公子为我解惑。”“姑娘请讲。”

“第一,陆丞相布今日之局,非一日之功,耗费如此心力,真的只是为了东夷国吗?我曾听闻陆丞相并非东夷国人。”骊华道,

“家父虽非东夷国之人,但东夷国君对家父有知遇之恩,又授以丞相之职,陆家定鞠躬尽瘁以报王恩。”陆暮笙道,

“鞠躬尽瘁以报王恩,陆公子这话说得漂亮,我....暂且信了。这第二件事吗,其实从一开始,陆公子就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妘挽公主的病到底是如何来的?”这个问题一出,骊华就发现原本毫无波澜的陆暮笙,情绪有了些许变化,“.......早年间,公主....不慎落水染上寒症,陆某知道的....仅限于此,今日已晚,姑娘早些休息。”说完便径直离去,背影却好似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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