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生常谈幸听之,众所周知恶说耶?在胡公公心中,云不羁自是树梢上不知死之将至的鸣蝉,自己便是威风凛凛地舞着双镰的螳螂。在他人眼中,胡公公会不会只是一个仅能逞一时之快的滑稽之人呢?换言之,胡公公的背后是否有黄雀呢?如果有,会不会只有一只呢?
过往的历史犹记在心,不论胡公公如何谋划、如何挣扎,他从没赢过云不羁。辣手灭梁府满门一事,着实打击到了云不羁,只可惜胡公公没有机会知道此事。对于当局者而言,不知道与没发生是没有任何不同的。唯有旁观者,才知道个中滋味、酸甜苦辣。
这样的人一直都有,只不过能够同时与云不羁和胡公公发生交集的第三人,并不是很多。而这样的人如果还要曾经走进过天隐的宿命之路,那答案显然只有一个。这唯一的,此时还难以判断之前的际遇是福是祸的人,此时已由大兴颉州取道宓州,回了自己朝思梦想的草原。这里,曾有一个梦,令他觉得甜蜜,也曾有一个梦,让他至今难以释怀。这一次回到草原,缠绕心魂已久的噩梦必须要被终结,既然是梦,没有不结束的理由吧?
日夜兼程,一路奔驰,披星戴月而归。原本草原的男儿是喜欢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中翻滚的,只是对于他而言,此时舒展的野草丝毫不能缓解他皱紧的眉。野草、点点小花,自由自在地生长着、跳跃着、唱和着,他不禁想起了温柔的额吉,最最美丽、最最善良的额吉。天底下,或许只有在额吉的花园里,野草才能和花儿无忧无虑地相依相偎吧。
“阿妈,阿妈,花园里好多杂草哦,我去帮阿妈拔草好不好?”曾经,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每看到美丽的花儿与扎眼的野草同处于花园之中,总觉得难看的草是配不上娇柔的花朵的。
阿妈总是微笑着的,会伸手宠溺地拂着他的小脑袋,用最最好听的声音幽幽地唱着:
蝴蝶儿飞去,心花犹在,寂静苍空谁来?
是需一点儿依赖,看一些流云天外。
往昔该了却又难了,不语心哀。
怎受的住心头猜怪,汇成愁海。
辛酸难捱,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最是怕孤单。
当花儿谢了,唯有野草逢春生。
他日如有燕归来,此身将何在?
那时年幼,听不出阿妈歌里的意思,只是觉得阿妈的歌声最动听。听着听着,就忘了野草的丑陋,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同情起了默默陪伴在花儿身边的野草。学着阿妈的动作,用胖胖的小手儿挖了杂草,小心翼翼地种在一个只有杂草的角落;那时年幼,不懂得阿妈如此做的意义,只是觉得阿妈的做法很奇怪。既然野草是配着花儿的同伴,为何让他们只能凭栏相望?
阿妈曾说,野草身上的水珠是露,若是落在了花儿的心上,便成了泪。泪是咸咸的、涩涩的,小时候的他很是认真地尝过“花之泪”,发现并无滋味。问了阿妈,她笑了,一如往昔般美丽,“傻孩子,心之泪的滋味只有用心才能知晓,有朝一日你长大了,会知道的。”
“阿妈,我知道了,在尤提兹离开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真正的泪,是最重要的人留在心上的印迹吧,那一刻我真的落泪了呢,只是,我没有回头。要是让那个小傻瓜看到了,又该担心了”,他在心中默默地对着远在天际的额吉说着,眼中闪烁着唯有自己才知晓的晶莹,“阿妈,尤提兹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了他,我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对手是草原王!”
一骑绝尘,带着马上骑士的决心奔腾远去,前方依稀可见帐篷的影子,那里,是九宏二王子卡萨巴的帐子。帐子里有火光,显然有人在这里等着远道而归的人。
“竟然要老师等了这许久,真是失敬,还望老师宽宥!”卡萨巴进了帐子,见是自己最尊敬的老实白音宝力格,赶忙上前行礼。
“不妨不妨,我算着日子,觉得二王子差不多该回来了,就来看看。没想到二王子果然神速,当真回来了,哈哈哈哈哈!”白音宝力格一面笑着,一面捋着银白色的山羊胡,一副仙风道骨。若是面上带些猥琐的表情,那便与铁舌头神似了。
卡萨巴也笑了,他知道,自己智冠草原的老师怎么可能仅仅想试试掐算的本事,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老师来此一定会有特别的目的,至于是什么,卡萨巴心中大致有数。但他偏偏不说,只是微笑着看着白音宝力格。
短暂的寂静,白音宝力格先开口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我想问的,老师自然知道,既然知道,我只需行礼恭请老师赐教就是了”,说着,卡萨巴深施一礼,而后面露狡黠地望着眼前笑着点头的老师。
“现在不是时候。”
闻言,卡萨巴愣住了,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不禁问道:“为什么?”在他想来,经过五年万全的准备,又有此次大兴之行做铺垫,根本就是水到渠成之势。为什么,白音宝力格会持反对的态度呢?
“万事俱备,唯欠东风。”
“还请老师明示!”
白音宝力格默默地看了卡萨巴几眼,叹了口气道:“你想做的,是复仇,还是保护,抑或兼而有之?”
复仇,自然是要报不共戴天之仇!保护,定是要使尤提兹平安地生活下去。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兼而得之应无不可吧?卡萨巴虽然知道老师心中的顾虑,但也不认为这种微不足道的顾虑会使一向果断的老师变得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失了锐气,不复当年之姿了?”白音宝力格似看穿了卡萨巴内心一般,悠然地问着,听口气倒是不以为忤,“你只需记住一点,我一生中只有一个真正的兄弟,那就是你的父亲!”
“我相信老师,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老师要阻止我?”
“你为什么想要现在行动?”
“现在不合适么?”
“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二王子,你我苦心经营了近二十载,又休养生息了五年,为的是什么?”
“为了使草原的人过上更幸福、更美好的日子,老师不也曾说过战争常常是无力的,只有伟大的胸怀与敏锐的心灵才能得到大地女神的祝福?国的事终究是隐瞒不住的,纸里难以包火,与其事发后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出其不备,或许能建奇功!”卡萨巴说得斩钉截铁,在他看来,擅自动用国的事情是不可能含混过去的。穆恩克若是知道了自己冒用他的名义向大兴求和,无论如何都饶不了自己的。
既然避之不能,不如主动出击好一些,所以卡萨巴想先下手为强。不知道白音宝力格是出于什么顾虑,不愿意现在就发起。卡萨巴知道自己的老师一向深谋远虑,有着自己远远不及的敏锐嗅觉,他很想知道老师的意见。是以,卡萨巴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生身父亲最信任的兄弟。
“草原王是荣耀的象征,所以历来的草原王没有仅凭阴谋诡计就能上位的。这一界的草原王虽然有很大的污点,但他还是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一个被人认同的窃国者就不再是窃国者,而是真真切切的王了。不知二王子想过没有,如果你此时发动,能不能从根本上动摇草原王的根基,会不会得到草原人的认同?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除了将经年的心血付诸东流,还能得到什么呢?”
闻言,卡萨巴笑了,不是尴尬的笑,而是一种释怀、一种坦荡、一种无畏,“老师不会认为我要做草原王吧?”
“草原王本就该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遭遇了不幸,那就应该是你!”此时的白音宝力格被往昔所触动,显得尤为激动,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如果你要成为草原王,就得按着我说的做!”
“一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是不应该成为草原之王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哪一代的草原王不是在累累骸骨之上接过王的头冠的,哪一代草原王不是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走到王座的?想要成为人上之人,就要将碍事之人统统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压,只有濒临死亡的哀嚎,才是最好的赞美!”
“老师,我在大兴见过一个少年,他问我,为什么大兴和九宏要发生战争?为什么不可以和平共处,为什么不能互通有无?”卡萨巴想起了天隐曾问他的问题,在白音宝力格的诘问下,自己好像突然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我能告诉他,这战争本没有发生的必要,它不过是王登基的仪式罢了;我能对他说,苍狼的成年礼就是在鲜血中长嚎么?老师,不知您是否想过,我们一直都在宿命的错误中轮回?摆不脱,甩不掉,挣扎中带起的血雨腥风,留给我们的,便是一代一代的伤痛与仇恨。既然很久以前轮回就开始了,为何不在我们这里划下终止?”
白音宝力格沉默了,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学生竟然还有此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你,要放下仇恨?”
“我父亲的仇,必须得报!”卡萨巴说着,狠狠地挥了挥手,不容置疑、不容改变。
“那刚刚的那番话是……”
卡萨巴静静地凝望着帐篷的顶端,心思早已穿出帐篷,直达天际,“大地女神是宽容的、怜悯的,我们用仇恨结束仇恨,而后,会有一颗清澈的心接受大地女神的祝福,带着草原走向天地的尽头!”
白音宝力格终于明白了卡萨巴的想法,未必不是一种方法,只希望那颗纯洁的心能够永远、永远清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