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渔女嫁进来的时候,儿子已经七岁了,比我的长姐还要大两岁。我娘亲缠绵病榻,却试图为我爹再生一个儿子,夺回她的地位。”
说到这里,她将神台上,自己之前掀起来的台布放下来,还拍了拍,整理好。
“然后生了我。其实我挺感谢我的继母的,要不是她,我可能都出不来,因为我娘的身体当时已经不行了。我娘死后,我就变成府里的透明人,活的异常艰辛。”
鬼娘娘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讲起来自己曾经的经历,只好沉默以对。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她更想这个女人离开。
“我不如长姐乖巧讨人喜欢,也不如大哥哥天生就受父亲喜欢,但是我比他们都聪明,我过目不忘,我记忆过人,我很快就知道讨好他们的方法了。”
“可是他们说我心机深沉,他们说我跟我母亲一样狠毒,哪怕我什么也没做。他们开始无视我,冷落我,并且默许我的死去。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个孩子。”
“我看了,我向漫天神佛祈祷,我向死去的母亲祈祷,让我不要死去,让我活下来。可是这些东西又变成我对他们的诅咒,变成对他们的怨恨。他们污蔑我不孝、恶毒、狠辣。让别人在我脸上吐唾沫,冬天在雪里跪,夏天在太阳下晒着跪。”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
“您说他们会有报应吗?”谢芷言状似不解。
沉默良久,鬼娘娘道:“自有因果的。”
谢芷言笑了,她说:“没有报应,但是没关系,我帮他们。”
“他很爱他的妻子,爱屋及乌也最爱她的两个孩子,他的大儿子永远不听他的话,永远恨他。他的女儿永远听不懂他的话。他深深抱有企盼的孩子,全都被我毁了。”
“就像他试图毁掉我娘亲的两个孩子一样。”
听着谢芷言的话,鬼娘娘皱眉点评道:“你确实心狠手辣,他们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报复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听听,多么善良的言辞啊,多么正义凛然的话语啊。
“那我应该怎么对我的父亲?这些错应该都是他犯的,我应该报复他对不对?”谢芷言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语气带笑地问,像是一个虚心请教的好学生。
鬼娘娘不说话了。
谢芷言道:“前辈相信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对吗?”
鬼娘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皱着眉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谢芷言低头轻轻一笑,“我就是他们的果。”
她展开双臂,站在这里,抬头看着虚无的头顶,“姑娘们,他们的因是害死了你们,那么,让我来终结这场果吧,所有沾有无辜者献血的刽子手,终将死在我的屠刀之下。”
她转头看向鬼娘娘,温柔含笑道:“您,不会帮百越族的,对么?”
这是他们的果。
百越族残害无数女子,尸体被扔在荒野,内脏被人掏空,死去的时候甚至连一点作为人的体面都没有。
既然鬼娘娘不想帮她,那就谁也别帮了。
鬼娘娘沉默着。
但是谢芷言知道,鬼娘娘同意了。
她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人,这是她眼中的正义。
说完这些话,谢芷言也有些释然了,每个人眼中的正义不同。
哪怕没有鬼娘娘,此番任务完成会艰难一些,但是谢芷言不相信,少了鬼娘娘,这个事情,她就做不成了。
她缓缓行走到正堂门槛前,鬼娘娘还站在原地,在谢芷言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一点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着的背,隐匿在娘娘相身后,像一只站着的头发花白的老龟。
她的视线转至娘娘相前。
慈悲善良的娘娘金身蒙尘,可是温和的目光却仿佛透过死板的泥塑,照耀在了谢芷言的身上。
原本湿凉阴冷的感觉尽数退去,浑身变得暖洋洋的。
谢芷言笑了,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便也直接说了,“当两方一方是强势者,一方是弱势者的时候,你所谓的平等,其实是默许强势方对弱势方的欺压。”
这是一种,不公平的公平。
而这种不公平隐藏在公平之下,无法指责,无法劝解。
谢芷言走了。
阳光尽数散去。
娘娘庙又恢复到之前那个阴暗湿冷的模样了。
鬼娘娘仿佛也成了一具雕塑,许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僵硬的四肢仿佛刚刚组装上去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是迟钝。
像个真正的年迈的老龟一样,缓缓走到娘娘相前,慢慢地跪下,双手摊开,手心向上,额头轻触地面,佝偻着的背部高高拱起,这是一种表示绝对忠诚的动作。
“娘娘,我错了吗?”
空旷的大堂里,传来粗粝沙哑的声音,像是鬼怪的自问,又像是对神明的渴求。
可是这个大堂里,只有一座泥塑的雕像,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
十一月十六,百越族刚找回来没半年的小姐要出嫁了,嫁给百越族的第一勇士阿胜。
此时的新嫁娘已经穿戴好坐在房间里,房间里面大小有十二个姑娘守着,外面站了二十几个粗使婆子,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