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元氏进毒不成功,太平公主有点心虚胆怯,居然沉寂了半年之久。
先天二年上半年,朝野平静,无风无浪。双方都在低调隐忍中,暗暗修鳞养爪,积锐蓄威。
夜色之浓,莫过于破晓前的那一段黑暗。
敌人隐匿于黑暗中,并不说明他们要放弃初衷。
也许,只是跷足以待,等候一个合适的机会。一旦鼓角齐鸣,他们便会倾巢而出。
而李隆基,必须时时弓上弦,刀出鞘,支更坐夜,秉烛待旦。
先天二年四月以来,频繁出入镇国公主府的人,忽然多了许多。
除了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李猷、胡僧惠范,还有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寺卿唐晙、雍州长史新兴郡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等人。
李隆基获取的名单中,还见到了太子少保薛稷的名字。
薛稷是父亲多年的至交好友,几乎可以算是唯一的好友。
景云元年,他被贬为左散骑常侍后,很快又升为工、礼二部尚,册封晋国公,赐实封三百户,加太子少保,参决政事,恩遇丝毫不减半分。
世人皆尊称他为“薛少保”。
儿子薛伯阳,迎娶凉国公主,拜驸马都尉、右千牛卫将军,封安邑郡公。
李隆基十分敬重薛稷,朝中大事,常常请教于他。
中宗皇帝主政的时候,薛稷与宗楚客、窦怀贞等人交好。
不知何时开始,他渐渐被太平公主党羽拉拢,与他们父子俩越走越远。
或许,他还惦记着那次贬官,便离心怀恨,站到了敌对的立场上吧!
入夜,太极宫武德殿里灯烛辉煌,李隆基看了侍中魏知古呈上来的一道密奏,独自沉思了很久,再也无心处理政务。
一个人伏案弄墨,抄起《老子》来。
忽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这幅八分隶,远看丰腴华丽,庄严恢弘。细看之下,用笔柔而无骨,结体杂乱无章,显得特别拘谨,远远不及您的章草潇洒,更得太宗皇帝的清丽之风,可见陛下抑郁满胸啊!”
叶法善天师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尊师见笑了!”李隆基立刻起身,道,“太宗皇帝雅好翰墨,痴迷王羲之、师从虞世南,笔实墨沉,龙章凤姿,连太上皇都只能学得一二。予未敢言有太宗之风!”
叶法善天师走到御前,道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陛下自小便有聪慧之名,明断干练,智勇过人。少年灵气最是难得,臣希望,您能时时保持这份灵气,莫要越长大越规行矩步!”
李隆基道:“愿听尊师教诲!”
“臣发现,陛下和太宗皇帝有诸多相似之处。”
“予怎敢与太宗皇帝相提并论!”
“不!你们都有雄才大略,都以睿智着称,都是二十七岁登基为帝。他强于陛下的,除了为大唐开国创下的累累战功,还有他在生死攸关之际,一剑封喉、一招制敌的非凡魄力!”
御案前,立着一座鎏金莲座雁鱼九枝灯。
几盏灯豆里的灯芯快要尽,即将滑落在膏油里。
李隆基拿起一枚灯栝,将灯芯从膏油中一一挑了出来,武德殿里又豁然明亮起来。
荧荧烛火,印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也照出了眼里的几分迷茫。
“太宗皇帝武兼修,开创贞观之治,是有史以来的治世巅峰。但玄武门之变,让他背负了骂名,这个骂名,怕是要千年万年地背下去了!”
“如果杀兄弑弟,为天下百姓换来一位顶天立地的天可汗,换来一个繁荣强盛的大唐盛世,后世百姓永远尊奉为 ‘圣君’、 ‘千古帝范’,太宗皇帝一定也是乐于背下这个骂名的!”
烛光摇曳中,李隆基仿佛看见十九岁的太宗皇帝身披明光铠甲,骑着白蹄乌,手持步槊,纵驰在浅水原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为李唐扫平西北。
秦王殿下的大名,在那一年威震陇西。
二十岁,平刘武周、宋金刚,收复并州,河东大捷,北方政权得以巩固。
二十二岁,虎牢关之战。擒两王定中原,灭王世充、窦建德,定天下一统之势。金甲凯旋归来长安,功高盖世,封无可封,高祖皇帝想破脑袋,赐给他一个“天策上将”的封号。
二十三岁,设计水淹七军,挥师南下,声震淮泗,重创刘黑闼、徐圆朗,收复河北山东。
二十五岁,平定杨干叛乱,击退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