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舟有客
林越等了很久，都不见林江烟出来，正想上去叫她时，才见林江烟打着哈欠从楼上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 白初、许季、宋恪皆在，林江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这觉睡得也太久了些。” 因着有外人在，林越说起话的语气都收敛了许多，若是平常，他一定骂骂咧咧地说“日上三竿，竟有只比猪还懒的人才起”。 昨夜一直下着雨，听着这样的雨声极好入眠，许是这段时间累着了，她竟能倒头就睡。有时候睡的时间太长了，反而会越来越困，看来下次她不能那么早睡，睡得她腰酸背疼。 只是她虽睡得久，却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林江烟又打了一个哈欠，托着腮睡眼朦胧，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 几人谈起了接下来的打算，空音谷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林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林江烟和林越自是准备回归舟塘去。 宋婉还在归舟塘，宋恪便也要随他们一起去，好将宋婉接回。 他们刚说完，却见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白初突然道：“听说归舟塘漫山枫红映苍霞，景色不可多得，与敛云山的风景很是不同。” 上次虽有路过，他们却没能进去。 林江烟以为，既是已经办完了事，白初和许季应该打算回仙源的，于是没有多想，回道：“是很漂亮，虽然枫叶还没红，不过现在那里景色也很好，有空了可以到我们那去看看。” “好，那便随你们一起回去吧。”白初说道。 林江烟一愣，别个人夸自己家漂亮，她自是要客套一下，本以为依白初这个无好无恶、不愿亲近人的性子，他定会拒绝，怎料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许季瞧了瞧自己那应下之后，若无其事面色不变的师弟，笑了笑，跟着道：“回敛云山的路与归舟塘是同一个方向，只是稍稍绕点路，也算是顺道，那便多有打扰了。” 这下可好，邀约的是她，别人既要去，她可不能推辞。况且这两人还是对归舟塘有大恩大德的许季和白初。 只是林江烟有些头疼，一下去这么多人，这房间会不会不太够？ 因着一直少有客人拜访，也因着这些年没什么余钱扩建，更因着掌管塘内财政大权的林越觉得没有扩建的必要，所以归舟塘内现有只有六间房，本打算五人一人各一间，剩余一间当作客房来用。 现在要去这么多人，林越只能和林杳同屋，顺带着把林而再也一同带了过去，林再三年纪尚小，一直以来都是与自己同住。这下有四间空房，恰好给了他们四人。 一下子这么多人要去归舟塘，林越不禁为归舟塘接下来的花销发起了愁。但都是对自己有恩的人——特别是白初，帮着去取了生刈草，还因此折了润桑剑，既说要去，哪怕不是林江烟邀请的，自己断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的。 只是，要如何才能招待好他们，又省着点花销呢？ 他身体才方好，怎得又要愁这样的难题？ 回去的路上，林江烟精神头似乎不太足，歇脚的时候，也是坐在草地上发呆，常泛了困意。 “你最近似乎很爱睡觉。”正是神游天外时，白初来到她的身边。 被白初这么一说，她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伤着还是累着的缘故，最近她的确变得有些嗜睡，睡起时常常需要好一会儿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而睡时，她总是做着梦，仍是梦着以前的事，像是将这十几年的岁月又过了一遍。 可过往的十几年岁月并不皆是轻松喜悦的，是以，这梦做得让她并不是那么舒心。 睡着之时，竟是比醒着还要累一些。有时候也会常常走神，走神时，似乎想的也是过往的那些事情。 “许是累着了，总要狠狠补一补。” “嗯。”白初没有再言其他，眉头却微微皱起，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气氛突然淡了下来，为免尴尬，林江烟便找起了话题：“听说你们敛云山景色也很是不错。” “云屏飞渡，青松探月，雨幕天阔辽，晴霞映广穹。”白初回道。 林江烟笑了两声，敛云山的人都读过，读过的人就是不一样。譬如她也觉得归舟塘的景色好看极了，但一般她只会和林越和林杳说：“你看山上的叶子红了，好好看。”“你看这塘里的花开了好好看”“你看这水面的波光，好好看。” 她这么说的时候，林越经常是一边拨着白渠盘算着他们的花销一边很是敷衍地回道：“是是是，好看好看。” 林杳倒是比她好一点，歪着头躺在吊床上，晃悠悠地说：“嗯
，挺好看的。” 算是林而再和林再三最给她面子，经常三个人一个一张小凳子坐在屋前，瞧着她说的那些好好看的景色，一起傻笑。 和他们一比，她当真是个俗人了。 其实在她小的时候她也曾经试图当一个有学识的人，于是有段时间便总带着林越和林杳去学堂窗外偷听。她原本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林雾，那是因为她从那个封印自己的山洞里出来，第一眼看到归舟塘上面的水雾时觉得很漂亮，后来听到了教先生讲到了“婺”字，说这字是指武双全的女子，觉得寓意比自己的雾字好很多，于是便改了。 说起去学堂一事，他们三人的字便都是在那段时间取的，不过后来也没再去，不了了之，是以，他们肚子里的墨水真是少得可怜。 正想着，便听到身旁的白初道：“你也可以去敛云山瞧瞧。”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会喜欢那的。” 喜欢，哪能不喜欢？林江烟虽没去过敛云山，但也知道那是个奇珍异草、漫山遍野都是宝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她林江烟是万万没有不喜欢的道理的。 若是去了那，姜老宗主要送她点什么仙药，那她便是盛情难却，更加欢喜了。 敛云山的药那么值钱，若是转手卖了——虽说这样好像有点不厚道，毕竟是他人所赠之物，但这一卖，估计能抵他们几个多月的饭钱。 想想这事，林江烟都能笑出来。正顾自乐着，一抬头，却见白初正瞧着自己。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心事并未被他窥破，但她仍似做了亏心事被抓了个现行一样，颇有些不好意思。 本以为白初相邀不过是随口相言，毕竟白初这种生人勿近、不喜与人相交的性子，怎会真的主动邀请别人。是以，在白初说出让她去敛云山瞧瞧的时候，她全然忘了自己相邀白初去归舟塘的客套话被他当真，才有了今日众人相伴行路一事，随口便回了个“好。” 于是，事情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听到她应下了此事，白初竟追问道：“什么时候去？” 这……可真让林江烟犯了难，她想了想：“等我回去，和林杳他们商量商量再说，你知道的，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放不下。” 他们走了十几日便到了归舟塘，林杳瞧见呼啦啦的来了一大堆人，有些诧异。 “都是来作客的。”林江烟笑嘻嘻地说道。 林而再和林再三瞧见林江烟回来了，开心得不得了。特别是林再三，迈着她的小短腿向林江烟扑了过来，眼睛一眨似是就要哭出来：“阿姐，我好想你。” 林杳满头黑线地站在后面，看向林江烟：“天地可鉴，我对他们好得很。”说着，怕林江烟不信，又补充道：“天天有糖吃！” 林江烟一听，对林再三说道：“再三乖，张开嘴让阿姐看看你的牙！” 风吹云动，屋檐下的小红灯笼也随着风轻轻地荡了起来。 木屋门前，悬一长匾，上“小帘居”三字。 沿阶而下，青石小路蜿蜒而去，小道旁是两丈见宽的翠绿色草坪。因着林江烟惧蛇，便在这绿草坪上洒了些凤仙花的种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凤仙花便占了草坪的大半块地。 青石小路至一处清水池方止，这池水是林江烟花了好大的力气挖出来的，引青吾河水入，成了一湾活池。池边一树梨花开得正盛，树下立着一面石桌。 林江烟偶尔会在这石桌上坐坐，然而却不是做什么诗情画意的事，而是嗑嗑瓜子，看看风景。 “这是我的住处，小帘居。”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俗人，但这小帘居却是称得上一个雅字的。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真是人间好去处。”许季环顾四周，不禁赞道。 林江烟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是夸他们归舟塘的，脸上笑开了花。 小帘居旁便是原本留给林再三的枕风筑，再过去便是林越的房间醉月舍，接着是林而再的栖年舍、林杳的卧云筑与客房揽星居。 除了归舟塘的景色，林江烟觉得这几个房间的名字也算是归舟塘里为数不多能与雅字相关的东西。 “揽星居现在由宋婉住着，剩下的便是枕风筑、醉月舍与卧云筑可住。” “我住枕风筑吧。”林江烟刚说完，白初便开口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