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当两堵巨型肉墙突兀地挤进视野,整个世界犹如被万斤秤砣死死压坠之时。 紫瑜沸腾的热血刹那间一滞,雄心壮志瞬间被挤飞,呼吸亦为之乱了一拍。 两名年约四十的妇人翩然而至,两张胖乎乎的脸神态板正,唇际微抿,圆润丰腴的面庞并没有柔化眉梢挂着的严肃古板。 深沉的驼色服裳规整服帖,油亮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于立得笔直的腰腹前,莲步行挪,禁步发出的声音整齐划一且清鸣悦耳,脚步距离玉簟五步之际停住,双双拖着臃肿身材屈膝福礼。 礼毕,复抬眸,二人神色间像是压抑着情绪,眉宇微蹙。 “你们是?” 仔细分辨她们的神情,紫瑜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这两个人眉头拢起的褶皱都能夹死苍蝇,非常诧异府上招来的奴仆怎么愈加死板。 “小娘子安好,妾身是奉郎主之令来教导您学习闺仪,为来日相亲宴做准备,您唤我冯氏便好,另一位是金氏。” 秦小娘子五官端正英丽,透着一股子朝气蓬勃的明艳大气,穿着的一袭艾绿衣衫很能衬显肌肤雪腻、纤挑婀娜,按理说眼光甚佳。可偏生是件胡服且还极不雅观的东倒西歪翘着腿,坐没坐样实是不可取。 要在短暂的五日之内塑造出一位典雅端庄的大家闺秀,时间委实紧迫,且—— 郎主口中的秦小娘子不是个乖乖顺从的善茬子,更是忆及打探到的关于其人桀骜的行事风格,摸了摸袖中掩藏的特制戒尺,生出一些担忧,也不知能否治得了。 重重顾虑之后,念及郎主许下的重金,登时心潮澎湃不已,任谁都不会与钱财过不去,难搞的主儿又不是不曾遇见过,至多先礼后兵便是了。 冯氏敛却心思,端出优美仪态命使女轻针挑烛,一瞬之间明耀光华盈室,亮如白昼,侧目使了个眼色,示意金氏斟上一碗水,莞尔一笑,柔声道:“事不宜迟,我们首先练习娉婷莲步与端雅坐姿,前提您须换上女装。” 冯氏拊掌唤婢呈递各式衣裙帔帛,形成包围态势不留星点逃离罅隙。 紫瑜‘啪叽’一声捏碎白嫩嫩的鸡蛋,块沫飞迸溅了整件衣裳,惊悸之后的心脏也仿佛碾成渣屑,黏都黏不上,捂住胸口发出呜呜咽咽的腔调。 怪不得临踏出花厅时阿耶笑得狡诈,封叔神情怜悯的让自己善自珍重。 原来她们……真重。 霍然醒过神,紫瑜惊恐万状,阿耶完美的诠释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秦小爷踏足江湖凭靠的是份胆气胸襟,最不屑一顾是随波逐流和善罢甘休。 “啊啊,走开!” 灯烛光影中漂亮的眉眼未动,趁冯氏启唇欲言的空当,紧闭的唇蓦地张开飙高嗓门扯出尖呼,一嗓子吼的气势万钧。 初时竟也震慑住了诸人,当她矮身抱头鼠窜,故意掀翻了衣裙制造混乱,像是给赭古居平静的水面浇入沸水,变得**迭起。 笑盈盈的使女仆妇面色骤变,一窝蜂推搡踩挤尖着嗓吼叫,围堵上窜下跳的娘子。 “哎呀,哪个踩了我的脚!” “娘子别逃。” “别拦我,拦娘子啊。” 掀翻的衣饰如一场绚烂缤纷的雨落了一地,诸女推推搡搡乱作一锅粥。 扯掉糊住脸的帔帛,轰然炸开锅的场面使金氏眼皮子狠狠一跳,胸间哽着怒火,拨开人群找到歪在门框上扶着腰怒得脸红脖子粗的冯氏。 “没规矩,没规矩。” 她横眉瞪眼不停嚷嚷,气息异常粗重,借了金氏的力立稳身体,扶正歪斜的发髻,银牙紧咬,怒不可遏地咆哮:“即是如此,莫怪我使强硬之策!”扬首瞪着人群中如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鱼似乱窜的紫瑜,拼命吼道:“快!嫦儿栓门,芦儿封窗,来几个人围住南边,莫叫娘子冲破重围,西边的注意点,快拿帔帛缚上娘子的胳膊。” 正说着,她拿出抽出特制的戒尺重重一击门框,立马蜿蜒绽出一痕深刻裂缝,她扭曲着脸,笑意森然可怖,再无之前无懈可击的完美仪态。 “郎主言道娘子要是不乖,不必客气直接上手,各位为娘子辛勤的付出,郎主自会看在眼底必不会亏待大家伙。” 有了主心骨的指挥,诸人纷纷定下心神依令行事,本来仍是有所顾忌,生怕不小心粗手粗脚弄疼了娘子。 因此处处施展不开手脚,冯氏后来吼出的一句如锵然钟声震得灵台杂绪尽除,恢复澄澈神志。 郎主之令谁敢不听,而且今日事亦是替娘子来日的相亲宴,替娘子能成功觅到良人所准备,是一桩好事。 <

> 是以,想通关节之后,诸人消除犹豫拽来帔帛恶狼扑食般冲向紫瑜。 俗语有云: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 一群人戮力同心将紫瑜逼进窄窄的墙隅,可怜的她像只被饿狼追赶而力竭的小鸡崽气喘吁吁地瘫坐不动,连屈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汗水沿额头淌到下巴尖。 紫瑜侧脸贴着冰凉的墙面寻求凉爽,乱糟糟的乌发披散一身,虚软着胳膊蔫蔫儿摆手,吐出浊气:“别追了。”臂膀系满一条又一条花里胡哨的帔帛挽成的结扣,虚虚地行了抱拳礼,“诸位皆是巾帼英雄,厉害!爷服输!” 真心惹不起一群大发雌威的母老虎,追得她差点断气。 紫瑜已能预料到要让外面那帮小兔崽子知悉,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小爷叫两个老媪驯服气了,大约能放炮仗庆祝,集体上门来瞧她的笑话。 怀揣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她憋着泪认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是自家屋檐也挡不住有比自己权威更大的人做主。 冯氏擒住人,面色哐啷啷飞流直下,拎着戒尺几次举起又几次强迫自己放下,横眉竖眼地喝道:“假使秦小娘子今夜学不完步态与坐姿,便不要指望妾身放您去就寝。” 动手打是轻易打不得,教习规矩礼仪可无人能挑毛病。 致命的报复啊! 阿耶专业坑人的金字招牌闪闪发亮,诚不我欺也。 紫瑜湿了眼眶,扒住墙仰首凄嚎:“元宵救爷……” 房梁上的元宵老早便识清时务,择定安全之地明哲保身,探出半个脑袋瓜俯视惨兮兮的紫瑜,油然生出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意,悠哉闲哉窝成一坨看好戏,对呼救置若罔闻,甩给她一个‘风太大,吾听不清’的装傻充愣眼神。 “不仗义!小没良心!小白眼狼!” 夸的好,继续夸,吾喜欢。 光阴易逝,弹指间五个昼夜于连绵的哀嚎悲呼中溜走,历经封闭式的艰苦训练,伴随诸多舒慰声终落帷幕。 正堂—— 青玉连枝灯长檠托擎数十盏烛蜡,笼尽一室光辉,油脂中逸散出淡雅的泽兰子芳馨。 柔和灯影下迎香踏来的美人宝髻松挽,簪钗华美,铅华淡淡成,眉目的英丽姝色皎若辰星,明耀光线涂搽在双靥,镀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浮光,恍如九天神女从清绝画卷里姗姗步出。 在场众人均看痴了。 饶是定力极佳的元宵亦微微愣神,那张平素最讨厌的脸如今竟极是顺眼,美得几乎不真实,唯独眉间萦绕的一缕黯淡使美中增了清寒寂寥。 殊不知,全场瞩目的焦点人物内心已崩溃骂娘,连日来冯、金二人狠命弹压她。 头、肩、手顶本和水碗习莲步,害得和碗频繁跌落砸到脚溅湿衣裳,木尺布条缚周身扳正坐姿,累得她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在用馔食的礼仪上更是被反复挑剔搓磨,好不容易熬到爬上榻睡觉,居然还要用布条缚手腿矫正睡姿。 苛刻的繁缛节皆付诸实践于自己头顶,自是抑不住怨气奋起反抗。 奈何人家加长版戒尺时刻拎着,挨上几下子知了其中的痛只能忍下火气,且冯氏动不动便祭出阿耶和封叔两个杀手锏,镇压了她若干次的对抗威胁。 怎一个憋屈了得! 思及此,幽深眸色陡冷,翦水杏瞳瞥向冯氏、金氏兴高采烈携揣厚礼离去的背影,低首捻揉起指尖的锦帕,涂着口脂的绯唇微翘。 锦盒里面惊喜多多万望珍重…… 秦域发怔,迟疑唤道:“紫瑜?” 她恭恭敬敬垂首行礼,神态无比柔驯,启唇问:“不知阿耶唤儿有何事商议?” 第一回听女儿这么绉绉讲话,秦域有点不适应,“咳,阿耶替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宴,定于明日辰时宁周山月老祠的玉池畔。” 他略微吃力地抽回掖在元宵肚腩下的手,一连瞅了好几眼,才接受它被自己喂胖一圈的事实。揪了揪它肉嘟嘟的双下巴,抿口酽茶提提神,面对仿若脱胎换骨的女儿,又不禁怀念起她的爽朗活泼,不由得唏嘘道:“在家不必拘束着性子,相亲时牢记娴静雅即可。” 在外至少装装样子诓一诓入赘男方,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能事半功倍。 不早说。 揉揉笑僵的脸,又活络活络叫头饰压酸的脖子,紫瑜翻了个白眼,装身娇体弱风吹就晕相很费劲! 嗬,至于娴静雅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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