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蓁第二日便拿了她爹的名帖和信,换了男装,带着李卫秦恒赶去找人。
按照秦有福提供的消息,那个人叫薛仪,现下就在京西修缮慈寿寺。
秦恒也是知道这人的,在路上和钟蓁说了几句这人的身世。
说来,这薛仪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子弟,是原来工部员外郎薛大人的次子。他从小无师自通,画得一手好画,名扬京都,堪称神童,也因此选入工部,做了令使。可后来,他父亲犯了事,薛家被抄了家,全家男丁被流放边疆,也就是皇帝惜才,才将他一人留下,充入少府监戴罪立功,做了一名画匠。
他家一应家产全部被抄,因此生活艰难,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更是雪上加霜。钟蓁他爹本就与薛大人有些旧情,同时又是办他家案子的主审官,因此钟蓁她爹才会资助他们一二,后来还把以前平州老家在京城置办的一个小院子借给了他们住。
“没想到身世这么坎坷,不过,这人想必画画很厉害吧。”钟蓁一向觉得会画画,能把心中所想的事物画出来的人都十分了不起。
“小的是看不懂画,不过既然皇帝圣人都能看上,那想必是极好的,老爷不也夸他么?”
“哼,你家老爷还夸裴东来呢!”钟蓁想起来就吐槽了一句。
秦恒没被她打断,接着说:“听说以前他一幅画价值千金呢……如今当是无人敢买了。”
“好可惜,属于是天妒英才了。”
钟蓁拿着他爹的名帖,很顺利地进了正在扩建的慈寿寺,场监问明来意后,便跟他们说薛仪此刻正在大佛堂上工,并亲自带着他们去往大佛堂。
到了大佛堂,场监指着里面说,“您要找的那个薛仪就是正在画壁画那人,这会儿旁边还在施工,里面乱七八糟的怕是不好走,您要不在外面等着,我去叫他出来?”
“不用麻烦您,我也随您进去瞧瞧。”
钟蓁等人和场监一同走进去,再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人站在木梯子上,正在对着墙壁画画。
他画的应是四大天王的图,正在画的那位天王像有四五人高,此时已完成大半,金冠紫面,怒目圆睁,望之而生敬畏,而天王背后一轮圆光,祥云杳杳,仙绶飘然,又莫名生出许多慈悲的意思。
这画实在精美又恢宏,光是这么仰望一眼,就让人内心都猛然平静了下来。
能画出这样画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钟蓁忍不住视线转到梯子上画画的人身上。
看身形是个青年男子,身材瘦削却挺拔如翠竹,一身粗布灰衫没有束腰,笼在其中的人薄如纸片,头发虽束了,但几缕青丝垂在额头脸颊一侧,半挡着眼睛。
“薛仪,有贵人找你。”场监喊他。
一直全神贯注于画间的薛仪这才注意到来人,不自觉地望向人群中的钟蓁。
四目相接,那秋水般的眼神只触了一触,钟蓁便觉得时间都暂停了下来……
“薛仪,叫你呢!你下来!”
薛仪确定是喊他,这才仔细放好笔和漆,从梯子上下来,朝场监和钟蓁行了礼。
“这是钟大学士家来的贵人,说是寻你有事。你们说话吧,我在外面候着。”场监说完便出去了。
薛仪抬眼看来人,秦恒是他认识的人,但旁边的小公子……
“薛先生,这是我家二姑娘。”秦恒主动介绍。
薛仪稍稍有些吃惊,旋即垂下了目光,再向钟蓁行了礼,缓缓道,“原来是钟姑娘,方才失礼,请见谅。”
他说话慢慢的,声音有点哑却很温和。钟蓁细看了他的面容,他的脸有些病态的白,连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平直的眉毛,长睫毛的鹿眼微垂,薄唇微抿,眉宇间淡淡一股愁绪,风一吹便要散掉似的……
钟蓁看着他这个样子,回答的声音都不自觉轻了起来,“不,不打紧。”
钟蓁说了这几个字就闭嘴了,李卫何秦恒就很奇怪,这位大小姐向来行事泼辣,有事说事,今日倒怎么期期艾艾了起来。
秦恒也不太会说话,便给李卫使眼色,李卫只好站出来行了礼说,“打扰薛先生了,我们是来寻薛先生帮忙的,想找您帮忙,给那个……”
李卫事儿记得清楚,可他不懂指甲油,一时忘记了该怎么说,“给一些带颜色的漆取点好听的名字。”
“带颜色的漆?”薛仪不是很明白。
李卫赶紧拽钟蓁衣袖。
钟蓁这会儿醒过神来,也不敢多看薛仪,只看着墙上的画说,“是这样的,我那儿有许多不同颜色的指甲油,就是给女子染指甲用的,想取一些姑娘们喜欢的风雅名字,我爹说薛先生既擅丹青又有采,是最好的人选,于是过来向薛先生求助。”
薛仪恍然,拱手道:“承蒙钟大学士抬爱,自当相助。只不知钟姑娘要何时做这些事?”
“实不相瞒,因是做生意需要,还挺急的。”
薛仪略低了眉,”此事鄙人本当登门相助,可今日工期赶得紧,我与几位工匠都夜宿于此不得擅离,若要等放假时到府上,恐还需几日。”
钟蓁听得明白,忙道:“不打紧的,本是求先生,先生若不便离开,您看我过来方便吗?横竖此处也在城里,不算远。”
薛仪看了钟蓁一眼,道:“既如此,姑娘可明日午间来,这里辰时开饭,吃过饭有大约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不过,这事恐还得经场监允许。“
钟蓁欢喜回道:”那太好了,那我明日来找先生。场监那边我自会去说,薛先生放心。”
“那便劳烦姑娘,明日再跑一趟。”
回去的路上,钟蓁坐在马车车厢里一路都在笑。
她也不是故意要笑什么,就是老忍不住想起薛仪,一想到就忍不住嘴角上翘。
那个人,那眉眼,那风姿,明珠蒙尘,美人落难,她又不是个圣人,怎么躲得过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