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浮云山正式举行拜师大典。
浮云门的万千弟子,皆数聚集于半山腰宽阔的校练场上。欢颜当着众人的面,恭恭敬敬地跪在风云卿的身前,按照礼仪给师父奉茶。
作为第一大修仙道派,浮云门在册弟子何止数万;但是,真正有资格拜在风云卿座下的掌门弟子,统共不过三位。他们分别是:雾凇、雾梣和雾绡。
身为掌门弟子,其身份和地位的尊崇程度,在浮云山中仅次于八大宿老;不必与其他弟子一样,按照入门时间先后论资排辈儿,被众弟子们统一敬称为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
众所周知:大师兄雾凇,面如远崖,气犹凌风,立似苍松,静若寒霜;其人性格严谨,做起事来循规蹈矩很有担当,决断起来更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深得师父信任掌管门中大事小情,实能恪守陈规,老成持重毫不僭越。二师兄雾梣,月牙眼,弯弯的眉,温和如春,平易近人;常年听教于师父座前,聪明通透悟性极高,然其性情亲和,温雅无争。三师兄雾绡,朗若秋月,出身世家,乃是南部临鹤仙岛岛主的独子,在家中很是受宠却绝不恃傲,为人谦逊,彬彬有礼;因其善于联络交际,办事十分得体,进退纵横游刃有余,常被指派代替掌门出面,负责外围联络事宜,平素并不在山中。
如今算上欢颜,在这六界寰宇之中,玉清天尊的入室弟子,也不过才只有四人。
校练场上的其余数万名弟子,多半归宗于八大宿老阵下。按照伏羲八卦的阵位,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共分为八脉,又归为同源,依次命名为:法宗、相宗、华宗、严宗、禅宗、净宗、律宗、密宗。
八大宿老及其名下弟子们,依照各家师祖所长,又分修八类法术,分别是金系、木系、水系、火系、土系、风系、雷系、电系,总合为浮云山仙术的八大系别。
少有遇到一些天赋极高、更有机缘和慧根的弟子,就会被八大宿老挑选出来,推送给雾凇、雾梣和雾绡,记挂在他们名下,成为他们的入室弟子,也就是风云卿的徒孙一辈儿。便于将来雾凇、雾梣和雾绡,哪一个继承了掌门之位,再从他们之中挑选得意之徒,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
此事雾凇、雾梣和雾绡只须遵从,却之不恭,是为浮云山储备历任掌门人选必做的工作,马虎不得。八大宿老们力举推荐之时必须公正,三位掌门首徒教导起来也不可藏私,为后世储备担当大任的人选,这是浮云山掌事者们的职责。
正是因为掌门收徒,对浮云山的未来影响深远,所以,八大宿老并不看好欢颜拜入风云卿的座下,甚至并不同意这场拜师大典的举行。但是无奈,他们对风云卿的决策只有进谏劝阻之责,并没有过多干涉的权力,即便心中并不认可,也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
浮云山腰,微风习习,鸟鸣啾啾,绿荫环伺,聚众列位。为欢颜准备的拜师典仪,虽不盛大,却足够正式。
风云卿再一次郑重地对着欢颜嘱咐:“浮云山向来只收男弟子,你三位掌门师兄都是‘雾’字辈儿的,分别名为雾凇、雾梣、雾绡。你入门最晚又是女弟子,不必随俗入辈;为师既以‘欢颜’二字为你命名,不望你担当重任光耀师门,只盼你一心向善常笑欢颜。”
“是,弟子多谢师父垂爱,谨遵师父教诲!”
“浮云门门规森严,既为我掌门入室之徒,更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你可能做到?”
“欢颜从此定当恪守规则,不辱师门荣光。”
“如此便好。”
风云卿随手一挥,欢颜身上便多了一件灰色天蚕丝锦袍,质地和颜色都属上乘,是掌门弟子独有的尊崇象征。
八大宿老神情即惊,面面相觑:“这……这……,唉——,这可如何是好?”
欢颜只见八大宿老神色紧张,却不知为何所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淡灰色的天蚕丝锦衣,当即明白了几分。
她认出了这天蚕丝锦袍的质地:红翎儿和绿翎儿曾与她说过,雾凇和雾梣两位师兄身上穿着的天蚕丝锦袍,乃是天宫仙女们豢养一年天蚕,所得蚕丝全部聚集起来,才可织得一件的宝贵纱袍,材料稀少得紧,怕是只有七品以上的仙者才有资格穿用。
浮云山中普通弟子皆着白衣,唯掌门弟子有所不同,素衣之外再加一层浅灰色天蚕丝锦袍,以彰显身份尊崇。
欢颜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穿在身上的浅灰色丝袍,又看了看侧立在尊座身旁的两位师兄,她再次确定这衣袍无论是样式还是质地,都与雾凇和雾梣两位师兄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八大宿老会有如此惊讶的表情,这代表仙者身份的天蚕丝锦袍,此时穿在身上,她着实有些承担不起。
明白了其中缘由,欢颜有些错愕地望着师父。
她看得出八大宿老皆数反对,既不想让师父为难,更知自己无甚本事,恐不配这件天蚕丝衣,于是叩首主动请求道:“师父,欢颜……恐不配穿天蚕丝衣,欢颜愿穿素衣。”
风云卿看欢颜如此反应,知道她是一个懂得分寸轻重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十分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
欢颜的这个请求,着实是体贴了他的处境,不想他与八大宿老们再起争执为难其中。
风云卿看着地上乖巧讨喜的欢颜,思量少顷,既而宽袖随手一挥,就将她身上的蚕丝灰衣尽去,只剩今早拜师时穿着的素白山衣。须臾,风云卿再一挥手,欢颜面前的方寸地上,便多了一个黑漆的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四件轻纱彩衣,皆是合她身材的恰当尺寸,有水粉的、淡黄的、浅紫的和橘白的,唯独没有蓝青两个色系,是为了避讳风云卿日常的着衣习惯。
风云卿收回了象征着掌门弟子的天蚕丝灰衣,却也不想委屈了欢颜只穿素白山衣;因着欢颜是浮云门下仅有的一名女徒,她的衣着与旁人不同,也属合理。风云卿这样处理,既不会让欢颜尴尬难堪,也顺了八大宿老们的意见,更全了女孩子喜欢缤纷色彩的天性。
出乎预料,八大宿老与众弟子们更加惊愕,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风云卿坐得端正。他见八大宿老们“再无异议”,伸手接过了欢颜奉上来的拜师茶,低眉浅斟了一口之后,当即宣布拜师礼成。
第二日一早。寅末卯初,太阳从东方熹微升起,阳光透过七彩祥云被折射成一道美丽的虹桥,半挂在朝露殿的琉璃屋脊上。
偏殿之中,十二岁的少女,粉雕玉琢的小脸侧横玉枕之上,此刻她正睡得酣熟。
红翎儿和绿翎儿,非常准时地赶往偏殿,去叫欢颜起床……
自从那日,它们带领欢颜参观朝露殿后,便与欢颜成了很好的朋友,欢颜闲来没事就总去找两只鹦鹉聊天。闲谈之中,两只鹦鹉才了解到,原来欢颜身世甚是凄苦,被她童年的苦厄经历,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心疼得嘤嘤哭泣。
红翎儿和绿翎儿是神族的两只灵鸟,它们不仅没有因为欢颜出身低微而排斥她,而且随着她们相交越深,两只鹦鹉愈发地愿意跟欢颜亲近了。
欢颜坦言:以前在顾家村的时候,母亲总是等她睡醒了,才会亲切和蔼地来帮她整理被褥,从来没有限制过她早起的时间;这会儿,她初来浮云山,很是担心自己会睡过了头,耽误了给师父请安的时辰。
自打那日,大师兄以身作则地给她示范为人弟子之仪,欢颜就发誓再也不想迟到了。虽然师父体贴地免去了二位师兄的晨参暮省,不想让她太过紧张,但是她也不敢在师父面前太过放纵,更不想因为礼仪不周怠慢了尊师。
其实,欢颜内心里很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好徒弟,乖巧听话讨师父喜欢,处处循规蹈矩,做到浮云门对弟子的各项基本要求。因此,她很不希望自己出错,又深知自己容易睡过头的毛病,特地来求红翎儿和绿翎儿帮忙。
红翎儿和绿翎儿,看着欢颜句句言辞恳切,更耐不住好朋友相求,于是便答应了“能不能,以后每天早晨都来叫我起床”这样的苦差事。
为自己每天按时起床找好了妥帖的“闹钟”之后,欢颜内心有一些小小的安恬和无法形容的欢愉。
然而,乐极生忧。欢颜猛地回想起,在溯回小镇外的山洞中拜师时,风云卿曾不止一次地强调过,要她忘却前尘;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跟红翎儿和绿翎儿聊起顾家村中的往事,看来师父的这个要求,她还没能完全做到……
这是正式拜师入门之后的第一天,也是欢颜作为掌门弟子,第一次独自一人正式地去给师父请安,她对此格外重视。欢颜说,她一定要按时起床,早早地赶去给师父请安,做一个乖顺的徒弟,博取师父的喜爱。
红翎儿和绿翎儿,掐准了时间,叽叽喳喳欢快地飞到偏殿,一边扇动着它们漂亮的翅膀,一边对着欢颜如铃般清脆地叫道:“起床了,起床了!欢颜,快点起床了!”
欢颜从锦被中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她的思想意识,尚在迷蒙沉睡之中,还没有完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