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打了好几遍,陈袖清的电话都没办法打通,总说对方不在服务区。 陈殊酒攥紧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在两格和三格来回波动。 在小区散步的居民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很多,陈殊酒准备回家先把门锁好,等爸爸回来再做打算。 她用钥匙打开门,发现客厅的几盏灯都开着,红木方桌上摆着一盘刚炒好没多久的姜葱炒鸡,冒出滋滋油香。 陈殊酒把厨房的推拉门向左拉开,里面是陈袖清提早回来穿着围裙的忙碌背影,他右手掌勺在锅里翻炒,油烟味呛得让陈殊酒不禁捂了捂鼻子。 陈袖清抽了个加调料的间隙转头,“回来了?今天怎么那么晚。” 屋内尽是以往闲话家常的烟火气,陈殊酒不安高悬的心稍稍落下,她扶着门解释:“去小吃街打包饺子了。 “哦。”陈袖清抬起手背擦了擦汗,温和示意她出去:“厨房油烟大,饭很快就做好了,你出去先,把门关上。” 陈殊酒索性把电视开了坐外边儿等。 晚七点档离不开三流俗片,影视剧里当红小生饰演的男主歇斯底里在哭嚎质问女主为什么不爱他。女主冷笑着脚踩油门,飞驰而去。 陈殊酒静静地想,陈袖清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不会归咎为学习压力大,出现幻觉,然后把自己送精神科吧。 没等多久,打包放在桌上的汤饺也被放进锅里好。陈袖清简单做了一荤一素,父女俩面对面坐着,陈袖清扒了口饭,夹一块鸡肉给她碗里,问:“有什么事要给我说?” 陈殊酒去房间里拿出抽屉里的两张照片,和今天收到的第三张并排放在一起,移到他面前,“这是收到的第三张了。” 第一张,是以李秀川为中心的大合照。 第二张,李秀川一行人对施工现场进行视察。 第三张,不见天日的崖洞里,空中悬挂着四方铁链高高支起的谜棺。 陈袖清接过照片,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半晌幽幽吐出一句:“跟你奶奶前半生有关系,你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陈殊酒被故弄玄虚的话气笑了,“我能知道吗?明知故问。” “今天我回来得晚了,主要是因为我去看监控,耽搁了。” 她抓紧筷子,垂下眼,声音轻了些:“看了监控之后,我知道送照片来的东西是什么了。” 陈袖清接过话茬,“是会动的纸人吧。” 他平淡的神色看上去早知如此,没有显露出太多惊讶,继而道:“你小时候也见过,是不是看上去一模一样?” “……怪恐怖的,爸爸。吃着饭呢,先别说了。” 陈殊酒正埋头吃肉,鸡肉软烂齁咸,干吃生盐一样咸得人面部扭曲,她快手抽出纸巾吐掉,抑不住地咳嗽几声,端起水润嗓冲淡肉的黏腻咸味,“盐是不是放多了?” “咸吗?”陈袖清一愣,搓搓手起身,“我拿去放酱油重新炒一下。” 怕女儿觉得青菜也咸,刚炒好的两盘菜又被端进厨房,他细致地把隔间门带上,防止油烟溢出来。 进去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手机铃声又响了。 来电通话显示的联系人是陈袖清。 陈殊酒脑子里装着事,看到这一幕好笑地点了拒接,这么近的距离还需要用通讯设备来沟通吗? 拒接后手机铃声复又响起,夜览暖色调的屏幕里来电显示仍是陈袖清三个大字。 有点…… 不对劲。 厨房里间源源不绝传出锅和灶的碰撞声。 陈殊酒本能轻微地抬脚后退一步,手指划动接通电话,慢慢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她并未开口说话,安静地听着,手机里清晰传来陈袖清略带宠溺的声音:“我到负一楼停车场了,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下来帮忙提一下。” 陈殊酒蓦地掐断电话,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脚步后退、后退、再后退,就在她猛地转身即将拧开大门离开这里的时候! 厨房门被推拉开了。 无形的蛮力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触感冰冰凉凉的虚无之物钳住她的下颌,轻轻往她脸上呵气,迫使惊恐无措的少女扭过头去看。 转角处,白纸曲卷而成的手指蠕动着贴上墙壁,尖锐的指尖惨白锋利,咔嗒、咔嗒,一根根依序敲响出回音。 一张纸糊的宽阔脸盘缓缓探出头,朱色唇线的两侧点缀两陀诡异的晕红,月牙眼里生动的墨珠来回游走,最后定格中间不动,咧开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地问

—— “女儿,你是在找我吗?” 陈殊酒颤着声尖叫冲破了桎梏,反手不忘把身侧的鞋柜拖拉出去,砰地狠狠关上门,抽出裤袋里的钥匙反锁,最后把木质鞋柜堵在门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逃离危险是人的求生本能。 泛着绿光的安全出口标识在身后,陈殊酒下意识远离一切接近黑暗的地方。 这种时候跑楼梯下楼,无异于寻死。 你永远也不知道漆黑中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好在有个穿着长袍马褂的老人提前等在电梯门前,按住下行键。 陈殊酒对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看了老人好几眼,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纸人的伪装,刻意保持距离。 电梯显示在缓慢上行。 手机电量见红,只剩余13的电。 通讯录里所有已记录联系人的名字都诡异地显示陈袖清,陈殊酒眼皮子狠狠一跳,调出拨号键盘快速按出姑母的电话。 陈静和的丈夫是本土的房地产开发商之一,一家四口住在岈城知名的锦龙高级小区的别墅里。 饭后,她像往常一样悠闲侍弄阳台亲手种植的花草,接通侄女电话柔声道:“酒酒,怎么啦?” “……姑妈,你能来我这接我吗?我遇到了很恐怖的事情。”陈殊酒压低声音。二十八层的电梯到了,她只好随老人走进去。 宽敞的电梯空间只有两人,老人站在角落低着头一言不发,陈殊酒稍稍看向他的脸,对方眼下青黑浓重,无精打采,便秉着尊老爱幼的心理开口问道:“您去几楼?” 老人慢吞吞地嗯声,抬起手精准指着面前的负三,又垂下,衣服上掉落几颗糯米在地。 陈殊酒好心地帮他按负三楼键,再按自己要去的一楼。 好在电梯没受干扰,正常运行。 封闭空间里再怎么压低声音也会被听见,陈殊酒干脆恢复正常音量,继续跟姑妈说话:“我好像——不,应该就是撞邪了。” “纸人变成了我爸的样子,我不知道再在家里待下去会怎么样,所以逃出来了……” 信号从电梯门合上开始就变得奇差无比,除去滋滋的电流和杂音扭曲过的人声,什么都不能听见。 “酒酒?说大点声。” 陈静和停下浇灌盆栽的动作,豪华装潢的客厅内是老公下班回家、陪着儿女嬉笑打闹的景象,一派岁月静好,美好得与世界所有不幸都无关。 最终只能断断续续捕捉到“九十九”、“纸人”的字眼。 已经足够了。 陈静和拉开玻璃门,脸色顿时难看得不像话,催促她老公赶紧下楼开车,“我给你发导航地址,赶紧带我去找人,陈殊酒那儿出事了。” · 显示楼层的电子横屏从数字25瞬间跌落到-99。 连带着机器也在急速下坠,陈殊酒疯狂摁着急停按钮,身后闷声不吭的老人家突然抬手搭在她的肩上,冰冷刺骨的寒意隔着衣服渗到肌肤上,他讷讷道:“莫怕。” 话毕,电梯安稳停在一楼。 陈殊酒惊魂未定,等到电梯门大开就急速飞奔出去,老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被狠狠甩开。 她反射性回头想说抱歉,刹那间脊背发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真是魔怔了。 陈殊酒咬牙,知道自己跟鬼待了一路,负一层是停车场,负二层是物业管控的地下室,这个小区哪里有过负三层! 外面的庭院像下过小雨,雾蒙蒙一片,在本不该起雾的时节起雾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殊酒发现自己凭直觉跑到唯一显眼的路灯下,所站之处脚边扔有几根烟头。 “酒酒,我带着人来找你了。” “女儿,你在哪啊?告诉爸爸……” 完全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迷雾中,有人不断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或大或小,时而像陈袖清,时而像陈静和,变幻莫测。 这种情况下……不能应声吧? 晕眩感排山倒海般袭来,陈殊酒扶住灯杆的手松开,眨眨眼竭力维持精神,茫然去向四周寻听声音源头,却实在难以撑开眼皮,挣扎没几下,彻底昏了过去。 · 两个段家的长辈吩咐祁烛动手香后举着,循着白烟的方向找人。 “……她现在怎么样了?”祁烛不敢乱动,生硬地把手中的四根香举在面前,犹犹豫豫着问。 神三鬼四,敬

神三根香,敬鬼四根香,磕头数同理,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既是找人,也是开路。 祁烛的父亲接到消息,有人说要借他儿子一用,火急火燎买了机票赶来,非得跟在他们身边确认儿子安全,闻言拍了一下祁烛后脑勺,不耐烦道:“走你的,哪那么多废话。” “别动手啊,老祁。”段老二气呼呼瞪他,“把你儿子手扇歪了,香一掉,人找不回来咋整?” 祁连钟冷笑,“那就等着一起被清算陪葬吧,谁让你们本事大,家里纸人乱跑,要害死人都不知道。” 见不得兄弟受欺负,段老三果断讽刺回去,阴阳怪气道:“你儿子倒比谁都上心,别是忘了当初的批命了吧。” 祁烛怕真的出事,屏息敛神,一言不发,专注看着白烟的指引。 小区莫名其妙起雾,物业也头疼,嫌晦气又不想张扬着找道士,免得走漏风声上新闻,影响售楼业务。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说是专业干这行当的,说什么也要放人进去。 反倒是找他们来的陈静和被勒令留在小区安保室等着,不许跟进。 她焦虑得不得了,每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手表。 在空茫迷雾中,四个人绕了好久的路。 香有点尽的趋势,段老二愁容满面,止不住地叹气,祁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不远台阶旁的路灯,犹疑问:“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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