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三年春,仁宣帝把春蒐提前了半个月,又将国事甩手给了海蜇成,自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木兰围场。春蒐原是从太祖皇帝传下来的,为了防止将士贪图安逸,荒废骑射之术。
围猎场上不仅能看出体能、胆识与骑射技能还能看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那日围猎御林军中的一名将士便令仁宣帝眼前一亮,可以说是弓不虚发、箭不妄中,晚宴上仁宣帝想起他来便令人宣了上了,又赐了座,待他谢了恩仁宣帝问道
“骑射到是不错,来御林军几年了,谁教你的骑射?”
那人恭恭敬敬的又行了礼,从容的说道
“回陛下话,臣原是赤霄军的人,老侯爷将我放到了侯爷跟前,侯爷不嫌臣愚钝,提点过臣几年骑射,七年前跟着钟将军来了御林军中。”
七年前零湖之乱,御林军总指挥被处死,军中一连换了许多人,后来沈穆与先帝商议便将赤霄麾下以钟灵为首的一批将士调至了御林军中。
“倒是没丢你们侯爷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臣唐泰。”
“我看你力大无穷,你手上拿的弓也不太配你,李德以将那把震天弓取来。”
唐泰听完,方才的矜持自如瞬间消失,立即磕头谢了恩,也不为别的,这震天弓原是太祖皇帝西征时制弓大师欧阳列生前制的最后一批弓,如今留下来的也不过几十把而已,这对唐泰而言是份莫大的肯定。
篝火将整个夜晚照亮,启明星渐渐在长生天上升起来,点缀如墨般的天空,仁宣帝望着天空突然想起幼时他才丧母时,沈穆与他说“怀瑾,你母亲原是长生天的神女,掌管着人间星河,现在她只是回到长生天去布星星了,其实她一直都看着你的,所以你要好好的,不然你母亲知晓了会不开心,到时候长生天便没有星星了。”
这个话他知道是假的,但是却也信了。大概是离了宫,少了些束缚,身边又都是武将,都是豪爽中人,不觉便饮的多了些,最后仁宣帝举杯道
“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略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高乐宴,上下欢洽,三乐也。(引用于《唐会要.冤狩》)今我与众将士共享此三乐。”
回到帐中时,仁宣帝还剩了一些清醒,李德以端了杯醒酒汤过来,仁宣帝喝完却感觉自己更加混沌了,眼前全是那人眉眼带笑,神采奕奕的模样,又或者是这份思念压抑过头,如今止不住的往外溢出,无可救药。
“李德以,此处离漠北月氏城不远吧?”
“回陛下话,倒也不远,轻装走官道也就五六日车程,快马加鞭的话还能快上一日。”
听完此话仁宣帝沉默了许久,末了就说了一句“准备就寝吧”
第二日,仁宣帝早早的便起来了,也不为别的,只是那人又入梦了。又过了几日到了围猎的尾声,仁宣帝将钟灵与兵部尚宣了过来,漠北那边来了折子,说战事大捷,生擒了拓跋浦新,他决定去漠北慰问一下赤霄军,让兵部尚先带队伍走官路慢慢回宫,他与钟灵去趟漠北,随后再赶上他们。
兵部尚宋体是个老实人,向来做事规规矩矩的,生怕有些差池,当即便为难的说道
“陛下心系将士们是臣等之幸,只是路远,陛下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仁宣帝到是早就料到了一般,笑道
“无妨,此事你不必宣扬,朕逗留几日很快便归程,再说朕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何况有钟灵在,宋卿不必忧心了。”
一番说辞下来宋体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是日大部队又浩浩荡荡的往京都去了,而仁宣帝带着一路驾着快马的御林军往漠北方向去了。
去的路上仁宣帝心内十分复杂思虑颇多,又是一年未见他可曾有过变化?两人会生分吗?去了之后应当说些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此次太任性?等等之类的事情,可是他发现离目的地越近,他的脑中反倒一片空白。
到城门时,守门的将士是个老兵,一眼认出了钟灵,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发现钟灵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度不绝的年轻人,钟灵跟在身侧,神色恭敬,这个年纪能让钟灵这幅模样跟着,难道是?
那老兵反应过来,忙跪地行礼,刚预备叫人通报,便听仁宣帝说了句“起身吧,不必通传”。月氏城中已经慢慢恢复生活秩序,拐了几个弯才到了沈穆临时的住处,行至门口时仁宣帝忽然觉着自己胸口的跳动快的仿佛要从喉咙跳出似的,好像连周围的空气都十分稀少一般。还没推门里面便传来了几声咳嗽,随后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里顺直飘进了耳朵
“维祯吗?那止痛药晚上再煎一副吧,我喝完好睡。”
仁宣帝听完刹那间僵住了,脑中只轰的一声,随后又立马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沈穆上身□□着躺在榻上,胸口与腹部都缠了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的很,眉头微微的皱着,眼睛还是闭着的,唇上也是毫无血色。
仁宣帝与沈穆相识多年,他印象中的沈穆眉眼间都满是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都有着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未见过他这么孱弱的样子,似乎连呼吸喘气都带着小心翼翼。
仁宣帝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被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替代,有些东西似乎要歇斯底里的喷涌而出,他不由分说的坐到了榻,又攥住了沈穆尚且完整的右手,这个动作惊醒了沈穆,沈穆睁眼的一瞬间以为自己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可后来一想这药都还没喝呢!刚想开口却又撞见了仁宣帝眼睛憋得生红,不觉愣了一下,但人在伤病中,思维迟钝也未曾察觉出怪异,礼都忘了行,只是开口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仁宣帝强压着心头的躁动,勉强的开口道“木兰围猎,我顺道来看看。”
沈穆感觉他声音的跟生了锈的铁一样厚重,但又摸不出头绪来,两人又陷入在沉寂的空气中。
仁宣帝知道自己情绪漏的有点多了,又费了负千山的力气,定了定神说道
“何时受的伤?伤势如何了?怎么都未曾听你说起?”
气氛悄然间没那么压抑,沈穆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便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道
“无碍,小伤罢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战场上那个男儿不负伤,陛下不必担忧。”
此话一出,仁宣帝才压下去的情绪又从各方慢慢渗出来了,止都止不住一般,一方面觉得自己没能护他周全,另一方面气沈穆一副习以为常模样,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束手无策。
沈穆心如江海,没想到气氛又一度陷入困境,而自己这时也确实没什么精神去分辨此刻仁宣帝的想法,这几日又未曾安眠过,只得献出苦肉计说道
“陛下,臣昨夜一夜未眠,方才饮了药,如今有些困意上来了”
仁宣帝听完自然是一阵心疼,只得说道“你睡吧,你睡醒我再来。”
话说虽是借口,但沈穆装着装着还真正的睡了这几天难得的一次好觉,而这边仁宣帝在房中询问着李季沈穆的情况,
“李将军,他如何负的伤?如今伤势如何?怎么上来的折子中未提到?”
李季心里早将沈穆问候了几百遍,自己装睡,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他,果然沈子期不是个好东西!心中思量一些说辞,客客气气的回
“回陛下话,侯爷是那日生擒拓跋浦新时不慎中了贼人埋伏受了伤,当时侯爷怕乱了军心,才没对外多说,后来军医悄悄的查看过了,所幸没有伤到重要部位,但当时出的血多,伤口有些深,不过换上一段时间的药便可。”说完这些又撩开衣摆跪了下去说道“属下护主不力,请陛下责罚!”
仁宣帝细细的将这些话反复咀嚼,只觉心口堵的慌,看李季这淡然的模样,想必沈穆从前也受过许多这样的伤,又懊恼自己在这之中连一个知情者都不是,一股强大的占有欲正慢慢的爬上心头,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
李季甚少看到仁宣帝如此阴沉的模样,也抓不住这仁宣帝因何动怒,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只得干跪着。后来仁宣帝还是还是定过神来,让李季起了身说道“此事也不怨你,他的性子就是这样,从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伤痛。”
李季听完这话当即心中闪过无数疑问,是关心子期?但又觉得这话怪怪的,怎么不太像君臣之间那种客套的关心,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面。还没回过神来,仁宣帝又问了如今的战况,李季又一一述说,最后仁宣帝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