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奴这一病,就是病了数日。
期间高热不退,噩梦不断,太医署的医正被请来了数回,惹得洛京百姓纷纷揣测:这被降为妾的长平郡主本就身子差,如今是被那乞儿将军折磨得多狠,才能三天两头病了又病的,只怕用不了半年就得把人磋磨掉。
甚至还有人私下开了个赌局,让猜苏念奴能在将军府上熬多久。阿炎路过时凑了个热闹,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冷笑着丢到了压着“百日”二字的碗里权当给她祈愿。
于是这传言就更是疯狂了。
而传言中的主角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
苏念奴重病,整日昏昏沉沉不见转醒,更别说是有空闲心思听这些流言。直到高热退后,她总算来了些精神,最先想起询问近日赵破奴是否有来探望。
而得到的回复却并不理想。
不仅赵破奴不曾再来,院子里还杵了个踪迹无影的少年。总是悄无声息地坐在树上,不知何时来,也不知何时走,更不知是为何而来。
苏念奴掩嘴低声咳嗽着,大致猜到了这是何用意后,无端叹了口气,约莫,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需更稳重些才是。心中告诫着自己,先前高烧时迷糊拒药的骄纵性子便都收敛了。
如此一来,病也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
“夫人受了惊,又着了风,还需仔细养。”这日医正为她诊脉后,又朝她嘱咐了一番,才跟着扶风离府而去。
苏念奴望了眼紧闭的窗门,起身走了过去。摇雨要劝,她却摇头,只吩咐她搬张椅子到窗边。
窗棂被推开,金黄的秋色已枯萎,空旷的院子空无一物,单调又无趣,纵有微温的阳光打在身上,始终还是有些凉。
摇雨取了件披风为她披上,站在她身后不敢打扰。
苏念奴挪了挪目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日的被褥与衣物,烧了吗?”
摇雨一愣,有些慌张:“近日夫人病重,我与扶风还没来得及......”
“今日天气颇好,就现下搬出来,烧了吧。”她没等摇雨说完,细长的指把被风吹乱的发勾到耳后,然后朝着窗外院庭的空旷处一指:“就在那处吧。”
她的神色依旧冷淡平稳,分不清喜怒。
摇雨见她并未责怪,慌忙应下,去侧室把东西搬出院庭。
苏念奴用手撑着下巴,半趴在窗台上看着她来回进出。
这些被那贼人碰过的衣物,若是烧个干净,噩梦就该结束了吧。她恹恹地想着。
摇雨取了火来,先是点了被褥。红色的火光被凉风压着,颇有几分艰难,便打算折段枯枝去挑一挑火。
将将走近那枯树,面前便跌落了一根大小正合适的。她下意识抬眸,瞬间被吓得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院庭的枯树就在距离窗棂的不远处,苏念奴顺着摇雨的目光抬首,也着实怔了片刻。
一个黑衣少年如今正单手扶着树干,双腿不雅地叉着,蹲坐在高处一枝粗壮的树枝上。他面容清秀,唇上正咬着半截枯草,冷眼盯着她瞧。
“阿炎大人?”苏念奴端正了坐姿,对他在此出现有些不解。
“我姓赵!”阿炎冷哼一声,吐出了嘴里的枯草,讥讽道:“郡主当真奢靡,两箱子的贵重衣物,说烧便烧了。”
苏念奴抿了抿唇,并不想在此话题里与他多话:“摇雨,可摔伤了?”
摇雨性子跳脱,也不知回话,只连忙摇了摇头,赶忙爬起来朝阿炎行礼。
阿炎显然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只瞪着无视了自己的苏念奴:“你敢无视我?”
苏念奴拢着身上的披风,对他的无理并没有介怀:“赵大人怎会在此?”
被她回应,阿炎又不愿多答了。面上满是不屑,更不愿说出实情:“自然是将军派我来监视你。”
这个回答,意料之外,也属情理之中。自那日她躲开了赵破奴的靠近,她已多日不曾与他见面。
他应该是生气了。苏念奴默默地想。尽管那日以前他也不曾来过院子。可前一日的夜里,他分明对自己是有了几分亲近的。
她思索了一阵,问道:“将军的伤可好些了?”
“与你无关。”阿炎并不喜她提及将军,恨不得把她嘴缝上。
苏念奴虽只是与他打过一个照面,也清楚知道他与李沐一样对自己恨之入骨,可她并不厌恶阿炎。说到底还不过是个孩子,看着就如阿弟一样大。不过是出言不逊,她实在狠不下心谈厌恶二字。
攀谈碰了壁,她也不恼,复半趴在窗台,继续观看摇雨烧衣。
她手臂折着,衣袖滑下来,露出莹白的一截小臂,苍白的面容多日来难得有了些许血色,似乎精神了不少。
阿炎盯了她一阵,回想起几日前她在病床前半死不活地模样,又见树下摇雨掏出的一件件奢华衣裙付之一炬,心中对她的厌恶感又增加了些许。
不仅弱不禁风败坏将军名声,还奢靡成性不知节俭。果真是随了她爹,一个坏女人。
想着,手已经不自觉握住了腰间的剑。
不若一剑结果了她,再去寻将军请罪便是。
“摇雨。”杀心正浓,苏念奴恰逢其时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似乎有些惊讶。
他侧目看去,只见苏念奴已站了起身,披风从肩上滑落,只剩下身上的里衣,让阿炎不自觉地别过了脸。
苏念奴快步出了屋,在方才摇雨抖开衣物中跌落的小片碎布被吹入火堆前,及时捡起查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