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地、小心地笑。
阮宁想,自己为什么从没发现,他对她的笑总是带着讨好。
他伸出手,用力把她拽入怀里,说:“阮宁,你就待在这儿,不要说话。”
阮宁说:“我喜欢你。”
他好似听到了水声,那样温暖的缓缓流动的水声,从小腿轻柔冲刷到额间,是血液,也似痛苦终于消融,把自己放生。
他僵持在那里,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嫁给我多久啦?”
阮宁比了五根手指。
他把脸埋在她颈间,喉头有些颤抖:“许多年前,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娶了我爱的姑娘。我十分快活,却一下子醒了,那天下着大雪,房子上的积雪无法承重,呼啦啦掉下来的时候,我就醒了。我在黑暗中匆忙地扫雪,无暇想梦,直到清晨,手都冻红了。我抱着扫帚,忽然间想起梦里的女孩说爱我,那一会儿我觉得快活极了,想了想,却哭了起来。”
阮宁有点惭愧:“你很想她,我看得出来。中元,我很抱歉,成为你的妻子,却成不了她。”
宋中元轻轻伸手,带着指温,触在她的耳廓,他不在意她说的这些,事实上,他仿佛不在意一切,只是看着她,轻轻开口:“你呢,你对我的喜欢距离爱远吗?”
阮宁有些迷惑,也有些迟疑地审视着眼前的丈夫,他的眼睛那么像俞迟,那么讨人喜欢,他的也很好,好像一瞬间扛起她心头的巨石,他的一切都契合着她,像世俗中的桃源,讨她喜欢。
她当然喜欢他。
可是,爱呢?
她仰起头,有些干涩地告诉他:“我喜欢你,中元,谢谢你喜欢我爸爸。他们都不喜欢我爸爸的,谢谢你喜欢他。我无法告诉你,我多么爱爸爸,也无法告诉你,我多么感激你。”
谢谢你为他写。
宋中元却瞪着她,用那双明亮而清澈的杏眼,头一回,带着失衡的情绪狠狠地瞪着她,狠狠地瞪着,狼狈地开口:“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多么爱阮将军!我当然知道!”
他说到此处,却再也无法继续,只是收回表情,轻轻垂下头。阮宁不知他从军之前是什么样的发式,可是这样没有任何修饰的板寸让人看着莫名觉得可怜。是的,是一种忽略了自身而把一切投入军队或者……那样一本中的可怜。
很久很久了,他像个孩子,垂着那样的板寸,轻轻开口:“你说的喜欢,原来是骗人的。”
你说的喜欢,原来不是会变成“爱”的喜欢啊。
他静静放下手指,也放下那点温暖,又静静转身,静静走到自己的房间,静静看着这满屋奇怪的布局,静静看着枕边上了锁的盒子。
他哼了一首儿歌,阮宁又扯了扯小铃铛,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听见那儿歌,难过得忍不住鼻酸掉泪。
他用手合住小铃铛,也合上眼睛。
那首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阮宁?
不相见,不离别,而欢喜;小朋友,小冤家,怕长大;今日知,明日熟,后日抛;小手帕,小伤口,会结疤;就这样,就这样,老去吧。
不知为何,阮宁有些产前焦虑症,老是丢三落四,情绪颇是不稳定。宋中元带她去瞧了军医dr。s。孙博士是香港人,知名的心理医生,最近两三年聘在延边军区任职。她让大家按照港式习惯唤她英名s。
阮宁第一次见到,对宋中元有着确切的爱慕之情的女子,也是少有的喜欢宋中元的女人。
s爱中元,一眼可观。
s染着利落的麦色短发,眼睛大下巴尖,是个洒脱的好姑娘。她知道阮宁是团座的妻子,眼中虽有黯然,但依旧竭力帮她摆脱坏情绪。
“我有一些胎里带的神经系统发育障碍,从小不显,大了却渐渐表现出来。自从怀孕以来,我的精神一直揪着,这些天,全身浮肿,难以成眠,状况不大好。”阮宁说明来意。
s诧异,她虽普通话不大好,但因为说话慢,字字清晰:“你们夫妻俩好怪的。你有病,他也有病。”
阮宁:“啊?”
s比手画脚:“anderng有创伤后遗症。前两年一直找我疏导,我治不好他,他任务又繁重,渐渐不大来了。”
阮宁皱眉:“他因为什么,是家中出了火灾,亲人去世的缘故吗?”
s摇摇头:“我也不知。之前曾为他催眠治疗,他缩成一团,叫得好凄厉,好像有人打他一样。我见他太痛苦,只能中断。”
阮宁想起宋中元高大稳重的模样,再对比s言语中的描述,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s耸耸肩,她望向阮宁,目光温柔睿智:“你快生,本应该很幸福,现在这么焦虑,与你过往的病无关。我猜,你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是什么让你觉得做一个孩子的母亲,不,或许是做anderng的妻子这么受折磨?”
阮宁听见“anderng的妻子”五个字,果真抓耳挠腮,坐卧不宁。
她简直如坐针毡,浑似小时候老师常说的“腚上扎了签子”。
她负气道:“团座不想要这个孩子。”
s讶异:“anderng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的男人。他不会的,宋太。”
阮宁心塞:“他现在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您不知道,他每天跟我说话,都不瞧我。我知道自己胖了三十斤固然很丑,可是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丑得无法饶恕。”
s纳闷:“ll,你们最近有什么矛盾吗?一般不肯正视一个人,却还同她讲话,一定不是觉得她丑,而是不想面对她。”
宋中元因担心阮宁身体,十五个小时的高强度野外训练完毕,未冲澡就早早回到家。一打开门,却吓了一跳。
阮宁躺在瑜伽毯上,横在玄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像只控诉伙食差的肥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