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爷爷时时刻刻闹着要看孙女儿,她来了他却板着脸。聊天时板着,喝茶时板着,吃饭时板着。
板得阮致都别扭。
“嘛呢,爷爷,您说您想妞妞,您就这样儿想的啊。”
阮令哼了一声,冷笑道:“谁想这个不孝顺的小东西了。赶紧吃,吃完送她滚蛋。”
阮宁:“……”
阮致:“……”
饭桌上阮二婶热情地给阮宁夹菜,心疼道:“瞧这孩子小脸儿瘦的,逢周末就到二婶这儿来,给你补补。大了反倒客套了,二叔二婶家跟你家有什么区别?”
阮宁听着直别扭。这里是……二叔二婶家?
阮令摔了筷子,说:“你放屁!这儿就是她家,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还到你这儿来过周末?说的什么屁话,安的什么心?!”
阮二婶委屈了,阮老太太冷笑:“是是,我们娘俩嫁到你们老阮家,什么都没学会,就整天学放屁来了!”
阮老爷子年纪大了,嘴上从来不肯饶老妻的:“你何止学放屁来的,嘴里如今都能装大炮了。”
阮老太太知他性子,啐骂一句“老东西”,自顾自舀燕窝桃胶汤,懒得理他。
阮宁不咸不淡听几句,盯着满桌好菜,相中哪盘就操筷子上,浑然不注意仪态,看得阮老太太直皱眉。
她问阮宁:“妞妞,我听阿致说你有对象了,几时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阮宁想起自己上回撒的谎,只得含糊应付:“他比我还能吃呢,奶奶不怕我们俩把二婶家吃穷了。”
阮致暗地端详阮宁,发现她和从前不一样了。说话做事渐渐有了自己的分寸,倒不似以往软弱好欺的模样。
从她前几日发疯的样子,到今天言语直接调侃家里人,阮致总觉得,这些年,也许阮宁发生了许多变故也未可知。
姑娘没有那么萌了。被生活折腾着变老,终于也快要成为他妈、他奶奶那样的死鱼眼珠子。阮致微微笑。
阮老太太这厢吵架从来都是小能手,吵不过老爷子是忌惮,对阮宁可没这么客气了:“哟,这样儿的妞妞你也敢要,指着你这点工资,以后可养不起这样的男人。要不要奶奶给你介绍个对象?”
一句话就把“阮宁男朋友”毫不留情地打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顺便踩一下孙女儿看人的眼光。
阮宁半真半假,笑了:“那可巧,我也正想换人呢。不知道奶奶要介绍哪一个?”
阮宁料定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她怡然自得地挖了一大勺燕窝,扫了眼二婶心疼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嘴里。
阮老太太笑了:“宋林啊,你从小喜欢的那个。他奶奶前些日子还问我,你如今可有对象了。”
阮宁瞬间一口燕窝卡在喉咙里了,咽不下吐不出。
瞧这穷命。
阮宁离去时,阮令说:“你以后再不来,就不要姓阮了,同你妈妈姓吧!”
她看着眼前老人结了霜的眉毛胡子,一哂:“我得空就来。您能活百十来岁,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来瞧您又怕什么。”
阮令从中山装的口袋中掏出一块怀表,阮宁定睛,倒是十分熟悉。她接过来,转到背面,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小栓”二字。
她身为张小栓时,是个极有成算会把家的孩子。但凡她的东西,无论多名贵,角落里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以防被阮致抢走,还反被他告黑状。她毕竟没他名声好,若二哥平白拿走她的好玩意儿,她便是去大人处告状,也讨不到好处。可有了这个小小的名字,就大不一样了。
这块怀表,是爷爷送给她的八岁生日礼物。她瞧见同班同学都流行用塑料手表,便也向爷爷要,爷爷给她弄来一块崭新的金表,她还挺不满意,因这表不能戴手腕上,抠开也不见卡通人!且为了炫耀自己有表,每次看时间,还得从脖颈里掏出,晃到别人脸前,弹开芯,看那刻板表盘上的数字数半天格子,忒麻烦!
后来她刻上名字,爷爷把她胖揍了一顿。她哭着把怀表甩到他怀里,说:“你这个狗奸贼欺负小良民!”又被胖揍一顿。
阮宁当年哭得都忘了怀表的去向,如今爷爷却掏了出来。他说:“孩子,该是你的,我都给你收好了,别怕。”
阮宁“哦”一声,转身慢吞吞地离去,过了好一会儿,一擦,一脸泪。
她来时背包中带了透明的水杯,水杯中放着一只小乌龟。仙人球林林于前年莫名枯死,小乌龟林林从今日放生。
看它在水中费力地划动着小爪子游弋,脱离人工饲养依旧努力生存的模样,阮宁心想,自己是时候同过去告别了。
大龄剩女自己不愁,旁人瞧着也是碍眼的。庭长老周给这个如同女儿一样的小同志介绍了几个青年才俊,可无一例外,她同别人真心实意地相处了没多久,对方都会如被雷击一般,发现真爱是曾经的同学、红颜知已或者前女友,然后和阮宁挥手说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