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担忧会有流浪汉。
林迟乖乖地点了点头,阮宁又问:“你出来,奶奶担心吗?”
“没事儿,上车前我跟奶奶打电话说过了,说阮宁有事儿,我去帮忙。如果当天不回家,我答应她每天打个电话报平安。”
阮宁挠头:“她知道阮宁是谁吗?”
林迟在黑暗中瞪圆了杏子一样的大眼睛:“她当然知道。”
“为什么?”
“我在家老说我同桌,她知道我同桌就是阮宁。”
这一夜顺利过去了,无人感冒。
一觉醒来,大街上四邻街坊都贴上了“寻人启事”,照片用的还是去年阮宁剃着小平头、骑着单轮儿童车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家伙比着剪刀手笑得灿烂,男女怎辨?可怜的寻人启事用红笔在“性别女”上圈了个重点。
阮宁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是不是闹大了,林迟也有点想哭,但他使劲想了想,说:“我总觉得你能见着小舅舅。你见小舅舅,要带东西吗?”
阮宁看着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安定下来:“我舅舅爱看,尤其是武打的,他想买金庸全集,一直舍不得,都是去租店租着看,过年我回姥娘家,他床头还有一本磨破了的《鹿日记》。”
她不认识“鼎”这个字。
那会儿“武侠”还是面语,大家都说成“武打”的。2000年的中国在腾飞,不贫瘠也不富裕,法制逐渐健全,可人力仍有可阻挠之处。
这一天二人仍不敢走远,只在仓附近活动,吃饭时也是一些不打眼的东西,吃完就默默去了。
无人发现。
过夜时却有波折,没有流浪汉,可有喝醉的住户带着狗拿着手电筒来巡视仓。瞧见有人侵占仓,倒误认为是流浪汉干的,大狼狗恶狠狠地叫着,一下子就往上扑,阮宁抓着林迟就跑,心快要从肚子里跳出来,步子太大,绊倒在石头上,磕得脸上直淌血。
小孩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迟被她拽得踉跄,却没有倒。
狗的声音越来越近,林迟心里一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哭着背起了阮宁,小疯子一样往前猛跑。
那人也被哭声吓了一跳,瞧见是两个孩子,扯回了狗绳,作罢。
他不知背着她跑了多久,直到跑不动了,直到阮宁脸上的血变得黏稠。
阮宁从梦中被吓醒,又摔了一大跤,想想都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林迟额角的汗珠顺着往下淌,见她哭了,心里也难过,拿衬衫袖子替她擦血:“别哭了,不要怕,我去给你买药擦擦。”
阮宁心里充满了恐惧,既怕回到家看到爷爷失望至极的面孔,又怕再也瞧不见小舅舅。她觉得自己仿佛走到了坏人才会走到的穷途末路。
她曾经听老师说过,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人生真的是坚持坚持就过去了。
可是,这会儿,再坚持一下,真的会柳暗花明吗?
阮宁不确定,这种不确定让她感到茫然无措。
林迟擦着那些血迹,她哭着问他:“我该怎么办啊,小娘皮?”
她经常喊他“小娘皮”,他却从没有恼过。可是今天,像小娘皮的绝不是这个瓷娃娃,而是她。
林迟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软软的小身子把她拥在了怀中,他用小孩子的体温安抚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他耐心地开口:“不要害怕,桌桌。”
他一直喊她同桌,后来省略了,不是“桌儿”就是“桌桌”。
不要害怕。
有我呢。
二人在公园凑合了下半夜,清晨时,阮宁用小池塘的水洗了洗脸,贴了几个创可贴,总算安定下来。
二人之后又去店买了一套金庸全集,林迟就撵着她回姥娘家。阮宁扯着他的衬衣一角,垂着头不肯走,两个小小的孩子在清晨冷冽的寒风中,倒像是水粉画里快糊掉的两块晕色。
林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我是外人,去了不好。”
他的衣角暖暖的,那么好摸,阮宁并不大舍得放手。可是这么好摸的衣角,她还是得松开。
这世上总有一条路,是单行道。
林迟轻轻拍了拍阮宁的肩膀,阮宁有气无力地捏捏他的小白手。
她挥挥手,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精神头窜到了姥娘家,撸起袖子准备舌战群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