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号。
火车呼啸而过林迟的小脑袋瓜,那里不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魔法不会停留。
之后的阮宁就一路朝着不正常奔驰而去,时而抑郁,时而亢奋,小丫头片子有两张嘴脸,比川剧换脸还快。
林迟老老实实当童工,阮致只在阮宁搭理他的时候过来玩,她如果抑郁,他拍着大脚蹼子比鸬鹚跑得都快,颇没兄妹情谊。阮静倒是每日定时来探望阮宁,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后来还插了一瓶花,有诸如翠珠、茉莉、奶油杯之类,清新淡雅,有时坐在她身旁给她念一段,林迟瞄过几眼,开始是《社会心理学》,然后是《自卑与超越》,最后是《金刚经》。
阮家兄弟倒很有趣。林迟每天负责做饭,小家伙拎着锅颇像样子,阮静指着林迟教育阮致:“你看看你们同学,叫啥来着,多懂事儿。人家没爹没妈还长得这么好,哪像你们俩,一个淘气一个生病,可劲作。”
林迟微微一笑,无论他多么懂事,在别人眼中,也只是个没爹没妈的穷孩子。
阮宁今天属性抑郁,很久没吭声了,这会儿掀掀眼皮,补了一句:“林迟。”
阮静点点头:“对,林迟这孩子真不错!多有爱心,知道同学生病了还来照顾,哪像阮致,对你亲妹妹都没这耐心!你再给我摆个不耐烦的脸试试!看我不收拾你!”
阮致本来对林迟就没多少好感,结果这个穷孩子还成了他哥口中的“别人家孩子”,阮致懒得搭理,嗤笑一声,坐一边打游戏去了。
一个望天养蜘蛛网很抑郁,一个打游戏手抽筋很入迷,还有一个忙来忙去脚不沾地。
阮静啼笑皆非。
真真是人同命不同。
渐渐地,阮宁的记性就越发不大好了,前一秒的事下一秒重复做。林迟曾经很傻逼地看她摁吊灯开关摁了二三十遍,跟在蹦迪厅一样眼睛快瞎的时候终于明白病历本里写的“顺行性遗忘”到底是啥症状。
这就是一条只有一秒记忆的鱼,不对,是生猛海鲜。
他俩玩斗地主,谁输谁脑袋贴白条,她输了他贴她一张,他输了她贴他一脸。一条完了又撕一条,林迟在想这是病还是故意的,看她脸上懵懂的坏笑,还真有些拿不准。
是真是假本不重要,这世间的人,无论大人小孩,谁没病?
有的病得轻,就去嘲弄病得重的,而病得重了,又总能圈地自萌。
谁都有一百条理由,样样只为自己好过。
“存天理,灭人欲”怪不得叫糟粕,想想何等残忍。在磨灭欲望的时候集腋成裘,积情成病。没病的可见只是还没病。
复查看医生,医生给了阮宁一个本,让她写日记,每天临睡前,想想自己这一天都干了点什么。
她病入膏肓,记得清楚才有鬼。每天林迟拉她起来写作业,俩人都要打一架。长大了的林迟终于险胜天字一号坏蛋张小栓,张小栓愤愤去写日记,内容当然是天马行空,胡写一通。
林迟趁她熟睡随便翻了一页。
我今天中午想吃金黄色的玉米饼配牛肉面。
如果今天能有一碗牛肉面配饼子该有多好。
我想吃汤头用25种香料炖的牛肉面。
林迟做了好吃的鱼香肉丝盖饭,这是我今天一直想吃的东西啊。
上面翻翻,牛肉面?玉米饼?切!上面这三个家伙不是我!
林迟看着台灯下这个孩子熟睡的模样,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停地转啊转,林迟听说这样是在做梦。可是阮宁的梦里是什么样子?
她的梦里会是阳光鲜花还是黑暗沟壑,清醒的人却再难看到。
可是那里的阮宁是真的,现在的她,却是假的。
林迟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想给她一点温暖。
城里来了个儿童剧团,在人民剧院排了几出木偶剧,孩子们都乐意去看,阮宁看报纸瞧见了,也闹着要去,阮令让人送来了票,叫林迟带着阮宁去散心。
木偶剧排在小剧场,只有六排座位,孩子们都入神地看着。
这一出叫《三打白骨精》。
唐僧不辨人鬼,只觉小姑娘可亲、老妇和蔼、老丈孤苦,又见孙悟空机灵狡黠,凶神恶煞,弱者的可怜、强者的可恨一目了然!猢狲连杀三人仍不觉有错,强词狡辩,口口声声嚷着自己没有错,那错的是谁?错的定然不是这被打死的一家三口,不是憨厚耿直为姑娘喊冤的八戒,更不是佛口佛心的师傅,那一定就是孙悟空!
可恨的孙悟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就滥杀无辜,取经路漫漫,由他如此肆意妄为,唐僧这样的好和尚,如何修得正果、挣得金身,一身清白只会被这猴头拖累!
想起身家将来,唐僧面色铁黑,指着跪在地上的悟空,要把他赶走。
猴儿可怜,哀哀磕着头,师父心硬如铁,蝼蚁尚且得他指尖引渡过河,可猴儿为他披荆斩棘,不如蝼蚁。
小小的木偶被提线,孤独地背对着三人一马,夕阳那么大又那么红,晕染得世间一切都只是这点如血的红。
孩子们都看得忘记呼吸,他们单纯,却也知道小猴子受了委屈。
阮宁却站了起来,她噌地跑到了后台,林迟傻了眼,看着打了灯的幕布后面,小小的人儿和大人用力地拉扯,抢着孙悟空。
恍然一场皮影,恍惚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