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听说了,臊得不好意思,第二天就回家待着了。叔叔在家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回,后来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说镇上水桥前的旅行社倒是在招暑期工,阮宁哪里不知道叔叔刚刚是找人说情去了,抱着昨天做废的几块糯米糕当午餐,顶着猴子屁股一样的小脸,低着头去了。
旅行社不大,规矩却不少。第一,不准迟到早退;第二,管好嘴,管好手;第三,游客满意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任务完成率百分之九十以上,才有工资。至于任务完成率,又列了七八十条,看得人眼晕。阮宁这个职位是导游助理,说白了就是帮着导游跑腿干些苦力,比如集合游客、照顾行动不便的游客、要钱购物时替导游挨骂,等等。不过薪酬倒还好,一天三十。
阮宁跟着的导游是个年轻姑娘,比她大个三四岁,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样子。瞧着对别人都十分和气,唯独对阮宁,没一点好脸色,横挑鼻子竖挑眼。阮宁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上的,后来有一次,听她和游客聊天,无意间提及,她亲妹妹是s大毕业的,在做幼师,阮宁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梁子结在这儿了。虽说镇子不大,但也有几千户人,怎么就这么巧。可见她最近运气确实不怎么样,小概率事件到她这儿,跟喝稀饭一样随意。
阮宁跟过四个团,每个团三天,最后一天上午安排的项目都是逛小镇特色店铺,品尝特色糕点,说穿了也就是整个旅游团导游油水最丰厚的来源。但凡导游带游客到哪家买东西,这家主人总要给些抽头,买得越多,抽得越多,这似乎已经成了国内旅游行业不成的规矩。游客们也都渐渐心知肚明,有些大方的多买些,有些不肯妥协的则不大乐意买,导游到了这会儿就疾言厉色,弄得游客十分尴尬。阮宁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她去打圆场,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倒像是火上浇油了。阮宁渐渐不再吭声,只是游客买了什么价格虚高的产品,她总是背着人提醒一下,良心这才过得去。
小同学的生日是八月份的开头,狮子座的尾声。到接第五个团的时候,恰好就要到她的生日了。阮宁照例在镇上弯弯的拱桥前等着游客的大巴,她举着小旗子笑容灿烂,推开车门的一瞬间,却被一双大手“啪”的一下推到了一旁,只见两月未见的老同学顾润墨拧着一张脸问:“厕所在哪儿?”
阮宁“啊”了一声,赶紧指了指,顾润墨像一团乌云瞬移。
憋尿憋得走姿都飘了。
慢慢地,大巴中的游客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少年,个子极高,在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裹得严严实实,不停咳嗽,像是感冒了。她看了一眼,也没大注意。只顾着琢磨顾润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跟着大爷大妈熊孩子团一起三日游绝对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作风。
顾润墨返回,脸上才带了点笑,那种他贯有的好看但实则不带几分善意的微笑。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瞧见的是阮宁,只说:“澄澄说你暑假在旅行社打工,我还在想,会不会碰上。这不,巧了。”
他说“巧了”的时候,语气有点子痒痒的戏谑。
之后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径直朝戴着口罩的少年走了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少年点头,二人就不痛不痒地站到了队尾。
她和阮致以前曾在qq上聊过,隐约总觉得顾润墨有点眼熟,问了问阮致,才知道果真又是他们那堆人里的,小时候也约莫见过。阮宁心猜,眼下戴着口罩的这位又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娇里娇气。
大家游园子,他们也游,园子有高木,羊肠甬道,树枝子逼仄,刮得小公子们脸疼;大家逛舟子,他们也逛,水波荡漾小公子们晕得小脸煞白;大家涮锅子,他们也涮,南边的锅子浓油赤酱,不比北方的清汤,吃得小公子们捂嘴直说上火牙疼;大家喝米酒,他们也喝,猛一揭油纸,米酒醇厚熏得老头、老太太们半醉,这回小公子们倒坐住了,喝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直说寡淡。一嘴寡淡,可见平时喝了多少红白之物,享了多少人间富贵。顾润墨待这口罩少年百依百顺,眼睛盛着笑意和欢喜,又带着点崇拜和信任,他做什么他都奉陪到底,像待情郎的陈圆圆苏小小加李师师,眼瞅着差点含情脉脉,口罩少年却从不说话,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阮宁搓了搓鸡皮疙瘩,这是她没有见过的顾润墨。
除了俩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团里还有个抱着鱼缸的熊孩子,小鱼缸里养了只小鳖,乌皮油亮,小孩儿宝贝得不得了,谁都不让摸。可小鳖不老实,总爬出来,单单阮宁就趴座位底下找了好几回,折腾出一身汗。到了傍晚,把大家送回宾馆,阮宁还没松一口气,熊孩子又鬼吼鬼叫,小鳖再次越狱成功。阮宁叹气,摸啊摸,在副驾驶座位上摸着了,略微扫了一眼,发现导游平时放钱的腰包落在了车上。正想喊姓梁的导游,却被小鳖张大嘴咬了一口,她嗷了一声,把小鳖甩出了几米远,熊孩子不乐意了,又捶又踢阮宁,阮宁赶紧拾起鳖抱着熊孩子火烧火燎到一边哄去了。
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那边小梁导游就尖叫了,直嚷着:“我的钱呢钱呢?谁拿我的钱了?!”
阮宁远远地应了句:“梁导,去副驾驶,您落那儿了!”
小梁导游心稍安,跑去副驾驶,座位上却已经空空如也,她怒气冲冲地问阮宁:“小阮,你怎么知道在副驾驶的?”
阮宁答:“刚刚拾东西时看见的。”
“你走了之后还有人过来?”
“没瞧见呀。应该是没了吧,游客都刚刚进宾馆了。”
“我去问问大家,你先别回家。”小梁导游深深地看了阮宁一眼,然后挨个敲门去了。
阮宁总觉得有点不安,小鳖的小爪子在她手心划拉着,刺刺的。
过了一会儿,小梁导游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只轻描淡写没好气地说了句:“拿出来吧,现在拿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宁傻眼了:“啥?”
小梁导游像是忍了好一会儿了,点着阮宁说:“我问过好几家人,都说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就是你,除了你,还有可能是别人拿的吗?”
阮宁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气得直哆嗦:“我没拿你的钱!”
小梁导游推了阮宁一把,把小同学推地上了。她声音变大了:“那我们就去派出所说说去,我不跟你这贱丫头吵!可算知道你爷爷、奶奶为什么把你赶出来了,原来是有这脏毛病!就这样,还诬赖我妹妹呢,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嘛,这是新仇加旧恨了。
阮宁气得浑身发抖,伸开双臂:“你倒是搜搜,看我拿了没?”
小梁导游冷笑:“那么大的钱包,换成傻子,偷了也不会藏身上。”
阮宁想了想,忍住眼泪,对小梁导游说:“我刚刚在陪小钢镚玩,我拿没拿钱包,问他就知道了。”
小钢镚就是养鳖的那个熊孩子。
小梁导游啐了口,恶声恶气:“小孩子知道什么,你随手塞到哪儿,他看得见吗!”
随即,掐起阮宁的胳膊,大声嚷嚷:“大家都来看小偷,z大的小偷,没爹教没娘管的小东西,偷了钱逮住了还不承认!”
路过的行人都愣了,围成了一团,指指点点起来。
阮宁长这么大,第一次百口莫辩。
她想要挣开眼前女人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小同学情绪终于崩溃,眼睛像刚凿开的泉眼,一直涌着泪水。她哭着说求求你放手,求求你了。小梁导游却似乎觉得小女孩服了软,越发得意,骂骂咧咧,话说得更加难听。
“嘛呢,都有病是吧!”小白脸顾润墨一脚踹开旋转门,指着小梁导游,眉眼温存,语调却阴森,“你吵个鬼!少爷累了半天,还没躺三分钟,就听你在这儿泼妇骂街!偷偷偷,偷你什么了!张嘴就是小姑娘偷你了!”
阮宁一把鼻涕一把泪,瞅着顾润墨就跟瞧见菩萨似的,平时怎么没见他这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