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林迟喜欢她喜欢很多很多,其实她只是在勉强林迟喜欢她,因为她臆想的“很多很多”在少年亲口实证的“勉强”面前,多少是荒唐可笑的。
林迟拍拍阮宁的头,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树下,说:“你走吧。”
阮宁一边走一边回头,问他:“你咋不回家,你是不是想奶奶了,要不要我今晚陪你住啊?呀,你会不会害羞啊?糟了,我是女的。”
说完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她说:“我这就走了,白白(拜拜)。”
林迟忍俊不禁,眼睛弯成月牙。
他总算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小王八蛋了。
因为可爱。
小王八蛋好可爱。
而这可爱,他又确凿只有自己能瞧见。
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曾经牵着她的手,如今日一样,送她回家。
那时,他大声唱了一首歌《向天再借五百年》。
小王八蛋对前面的几句颇有印象,而他看着她的脸,只想到歌词中的那句——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她是上天赐给自己的金色的华年。
阮宁说:“明天见啊,同桌。”
林迟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明天大概再也见不到,明天之后,也不会辛辛苦苦地每次在考前披肝沥胆、费尽心血猜测她究竟能考多少分,而后再勉强自己,考得比她多个一二分。
因为靠他一次次的“勉强”,才能把眼前可爱的小王八蛋变成同桌。
可是,今日而后,再见啊,同桌。
第二日,第二节课课间的时候,安安递给阮宁一本同学录。
他疑惑地说:“林迟昨天夜里找到我,让我转交给你。今天他和亲戚一起去北京,似乎是十一点的飞机,你怎么没去机场送一送呢?”
阮宁哭着给爸爸打电话。
每一次,手足无措时,她所能想到的,就是爸爸。
她说:“爸爸,林迟要走了。”
阮敬山开着车,接上阮宁,诧异地看着女儿的泪眼,却没曾想到小女孩的情窦初开竟如此汹涌澎湃。他擦掉阮宁的眼泪,给她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捏捏女儿的小脸,像他从前对着小栓一样笑道:“傻小子,哭什么。他就是被阎王要走了,爸爸也给你追回来!”
林迟没有被阎王要走。
爸爸却死啦。
爸爸死在了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爸爸的车是一辆破旧的老军车,从在延边时起便跟着他。车牌号是059,爸爸叫它小灰。它其实本来是黑的,可是后来变旧了、变脏了,也变老了,没了光泽,就成了小灰。
爸爸和小灰很有感情,回来赴任时,还打了申请,托人把小灰运了回来。他约有十年没换过车,是小灰陪伴着他没有亲人在身旁时最孤独的岁月。
爸爸被撞死的时候,小灰也死啦。
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直直地朝小灰撞了过来。
阮宁听到了血滴下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脸上有黏稠的猩红液体滑落又凝滞。
爸爸满脸是血,在嗡嗡的耳鸣声中说着什么,车窗全部是碎痕,他用手砸开了门,把她抱了出去。
“爸爸,好多血啊。”
“爸爸,你流了好多血啊。”
“爸爸,这里好吵,你说了什么?”
阮宁认真地摸着爸爸的嘴唇,像小小婴孩初初仰头,认真去触大人嘴巴。那张常带笑意的嘴唇一张一合的,他说:“小栓,爸爸说的话你记住。”
阮宁点点头。
爸爸眼眶中带着泪水和不忍,他说:“爸爸可能要走啦,你照顾好妈妈,替爸爸爱她。从今以后,你喜欢的人和东西爸爸没办法帮你守护,也没办法帮你争取,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不要……不要追究爸爸的死,你活着,妈妈活着,就是对爸爸最好的……报答。”
他抱着她,宽大的手却渐渐垂了下来。
四周的时间仿佛停止了。阮宁神经质地触了触爸爸的鼻息,也许是一秒,也像是一个世纪,小小的姑娘沾着血号啕大哭起来。
她绝望地望着四周,哭着说:“救救我爸爸。”
那辆撞了爸爸的车的后座上似乎隐约坐着一个戴面罩的人,那个人的身形、体态那样熟悉,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指着那个人,啊啊地崩溃大叫着,阮宁哭得面部抽搐着,她想是你啊,是你这个畜生。
那人本来隐蔽在暗处,却看到了阮宁的动作。
他指示司机拖走了阮宁和阮敬山的尸体,只留下撞得扭曲支离的军车。
阮宁被缚着眼,在黑暗中囚禁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