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后宫的觥筹交错,前殿的交锋反而更暗流汹涌。
赵破奴领着人入殿跪见皇帝时,便见他一旁站着太子与韩王。
过去他鲜少关注京中官员,今日是头一回打量这二人。
比起前些日夜里所见,今日太子秦尧之衣着庄重得多。他的身姿分外挺拔,含笑时面容温和守礼,稳重自持之余,眉眼隐隐含威,颇具天子之仪。
一侧韩王正与皇帝说着话,身上穿的与士族子弟无异的华贵锦服,袖阔风流,形容恣纵。他的肤色白得发青,眼下发黑,遥遥看去可见他沉郁的神态。
赵破奴快速逡巡了一圈,看见谢珩钰正站在左侧,便收回了目光。
皇帝见了来人,忙上前亲自掺扶。
“今日为你庆功,自不必多礼。”他似乎听韩王说了什么值得高兴之事,面上容光焕发。
看着赵破奴一旁站着的两个姑娘,他先是把目光停在了顾净言身上:“你就是赵卿义妹,任职平陵军统领斥候的女将顾净言?”
顾净言虽是头回入宫,倒也不生怯,声脆腔圆地答道:“回陛下,正是臣下。”
皇帝让她抬头。太子在一旁陪着,见她面容姣好,红痣生媚,不由发愣,有些惊诧的相熟。
“你这义妹,倒不像是个行军的。”皇帝也惊奇地朝赵破奴道。
“杀敌忠君,男子做得,女子自然也做得。”赵破奴答道,“她身手矫捷,平陵军中斥候兵无出其右,众将若有不服者,皆可寻她挑战。”
皇帝生了好奇,问道:“那有多少人挑战过?”
顾净言看了一眼赵破奴,自己应道:“陛下,臣下统领斥候军近一年,数来也有挑战者二十三人了。”
女子为将自是艰难,她隔一段时间就要遭人挑战一回,倒也已经习惯了。何况战场生死一瞬,斥候作用甚大,她若技不如人,自然也该让贤。
“如此巾帼英雄,理应重赏。”皇帝听她所言,不禁大悦。想了一阵,问道:“你年岁几何了,如今可有婚配?”
顾净言微怔,如鹿的眼抬起,隐隐感到不好,但也不得不答:“陛下,我还不曾建功立业,不想嫁人。”
她说的急,连“我”都脱口而出了。
韩王听了此话,正欲开口,就听见谢珩钰踏出一步,躬身道:“陛下,巾帼英雄的心胸自是大有天下,早早婚配做人妻,岂非鲁王养鸟,郁志而死?”
“谢世子当真大胆,你在暗讽父皇是鲁王?”韩王冷笑骂道。
顾净言不知为何事情就从她的婚嫁转到了讨论养鸟上,忍不住偷看一眼赵破奴。却见他面色并无异样,似乎并不着急。见他如此,顾净言也稍微放下了悬起的心。
反正兄长总不会把她害了。
“下官以鲁王养鸟比顾斥候嫁人,自然是将她比海鸟,夫家比鲁王。不知海鸟皋鸣于沧海,反欲囚于内室者,不过以己养养鸟。”谢珩钰微微一笑,恭敬答道。他紧咬不放,向前一步,询问道:“只是臣下近来夜读此典故,心有一问欲相询韩王殿下:鲁王垂涎海鸟,到底是心中珍爱此鸟,还是为见祥瑞而拘之?”
韩王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叱道:“庄子尚道而世子学儒,如此诡辩圣人之言,曲解鲁王对海鸟珍爱之情,到底何意?”
皇帝听他们争了一会儿,并不下定论,反而偏头问太子:“太子,你如何看此事?”
太子被皇帝亲自点了名,自然是必须回话。他微微思索后,恭敬答道:“顾斥候是刚烈报国之士。婚配若能琴瑟和鸣,合二姓之好,自是好事。但若错配鸳鸯,便如谢少卿所言,自成鲁王养鸟,郁志而死,实为不美。儿臣不知谁家公子是顾斥候良配,但婚配嫁娶,自有父母之命。然父死而兄为长,此事,赵将军或可为父皇解惑。”
这回答,倒也算不偏不倚。这联姻重点本就在赵破奴,若他不满意,这联姻是祸是福,就更难辩了。
可这话不是皇帝所问,赵破奴不敢答。他先是掀了一下眼皮,佯作观察皇帝的神色,见他点头才拱手简略答道:“家妹常年饮马燕勒湖畔,不懂京中规矩。若非她生性刚烈,累教不改,微臣何以允她入营为将。齐大非偶,实在难攀高门。”
想起顾净言方才的失言,皇帝确实皱起了眉头。
他沉吟了一阵,道:“小女子心怀大志,既然能连胜二十三名男子,要继续为国效力也无不可。婚嫁之事,确实无需着急。”
他确实有意留人,但如此行径的女子,确实难在洛京嫁娶。送到世家难免惹赵破奴不快,也属得不偿失。
韩王心有不忿,话未曾开口,却被皇帝用眼神制止。
皇帝揭过了话题,从容不迫地看向了陈漾:“弋阳本次归京,可还想着回耒阳守孝?”
太子低垂着脸,因预测到了皇帝的想法,实在有些难以遏制地轻抿了抿唇。
陈漾比起顾净言,回话要从容得多:“臣女听闻义兄身受重伤,故而赶回探视,年后若无旁事,臣女仍旧想回耒阳为父亲守孝,满三年再归京。”
“陈逊有孝女如此,实在难得。”皇帝转了转眼眸,感叹一声,“只是前阵子听闻你在耒阳也病了一回,陈家独留你一孤女,若再有闪失朕便愧对陈逊护国之情。这回归京,就别再回耒阳了。况且你年岁也到了,朕该为你赐婚,寻个好夫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