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和往日一般的午后,昨日下过的雪还未消融。
尹志高头天就约了李翠去街市逛逛,顺便也约了那两个家丁。
他站得地方是离家很远的另一个街尾,倒是离酒楼不远。李翠演出完便与爷爷辞别,向这边走来。
很多客人意犹未尽,还假装无事地跟着李翠。
于是在尹志高的记忆里,李翠的脸第一次清晰。
她还没来得急回家放下自己的琴,也没来得急卸下出门时精致的装扮,面上只略略施了粉黛就脱俗出尘,穿一身青色薄纱裙,其上披了件深蓝色连帽斗篷。
尹志高见李翠走来,连忙弓腰低头,畏畏缩缩地站好,弱鸡般叫一声:“姑娘。”
白姬花都汗颜,这尹志高在赌坊那叫一个潇洒豪放,在李翠这里,就是这副未出阁小姑娘般的样子,或者说,不该用小姑娘来形容他,小姑娘又没做错什么。
李翠抱琴而立,柔和道:“不是要逛逛街市,走吧。”
说完就来拉尹志高的衣袖,却被尹志高躲开。
李翠不解地看他,他才畏畏缩缩抬头,哆哆嗦嗦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等可好,我去买根糖葫芦给姑娘吃。”
从李翠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不解。
这里虽然荒僻,但也还是有行人和一些租不起好地段铺面的商贩的,而且两人是要逛街,自然可以等路过的时候再买,何必非要一个人等在这里。
但李翠还是点了点头。
记忆的主体是尹志高,白姬花和魏成师无法留在李翠旁边,于是只能跟着尹志高走。
他也压根儿不是去买什么糖葫芦,只是在不远处和那两名家丁会面,赎出了陪他东奔西跑的,从火场救出的小孩。
两名家丁只说是府里缺洒扫丫鬟,要李翠吃吃苦头。
尹志高便和他们说:“到时候你们只管告诉她我被掳了,需要她去府里赎人,她便会跟着了。”
两名家丁给了他一些银钱,确定了李翠身处的地方偏僻,便奸笑着走了。
如此一来,尹志高便跑得心安理得。
不过,或许是良心未泯,他走之前还是去敲了李翠家的门,告诉李老头去寻一寻李翠,李翠不见了。
终究没有说实话。
尹志高并没有出城,而是拿了出卖李翠的钱,再次进了赌坊。
白姬花只在心中感叹,不论是什么时代什么世界,赌鬼的特性都是出奇的统一,倾家荡产,死不悔改。
他在赌坊得意,不知天色渐暗,直到手中那点钱又进了东家的口袋,才灰头土脸的下场。
“今日您这里,好不热闹啊!”
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赌坊门口传来,那个拿黑钱的东家远远迎出,点头哈腰地请着。
白姬花抬头,便看到了那位从家丁手中救下尹志高的酒囊阔公子。
他踏步走来,左摇右晃,每看到一个赌客就大笑几声。他身后的小厮便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个赌客。
看起来心情颇好。
他走到尹志高面前时特意停留,拍拍他的脸,充满自以为是的欣赏,然后大笑着走向赌台。
而那个散钱的小厮给了他三锭银子,道:“今日少爷高兴!”
尹志高正想着如何捞回失去的钱财,忙接下,再次走向赌桌,而酒囊阔少就在他邻桌。
“不知公子,今日是遇到什么喜事了?”那店东家清着那方赌桌的场子,谄媚问着。
酒囊公子不屑看他,只笑着放下一堆银子,对着对面专为他安排的对手,道:“来!”
老板讪讪候在一旁,好在撒钱小厮过来,道:“这得多谢我们尹公子了。”
尹志高沉迷于谁大谁小,完全没听到小厮的声音。
“嗯?”老板问。
“我们公子生得高贵,什么东西不是伸手便来的,这独独有一样东西,始终得不到,但偏偏今日,托了尹公子的福,我们得了!”小厮得意地撇了眼尹志高。
尹志高的钱,又没了。
“您是说,翠儿姑娘?”赌馆东家,什么不知,这小厮一说,他便明白了。
尹志高恰好听到,他猛得抬眼,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狂奔出门,再顾不上什么银钱。
而他一直抱着的小孩,也早不见了踪影。
这天微黑,满城便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片覆在昨日的雪片之上,厚厚垒起,快步奔跑踏在其上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街上的摊户们早收了摊,奔至家中吃饭取暖去了。
尹志高一路跑一路跑,跑至李翠家时往里看,里面没有烛火,没有生人气息。
他又狂奔至酒楼,酒楼中客聚如潮,偏偏未曾听到月琴和二胡的声音。
他一跺脚,拢了拢漏风的衣袖,跑至那片荒街,无人。
那两个家丁所在的府地就在荒街不远处,是另一条街的连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