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傍晚,公孙府在大旁烧纸钱,祭祀野鬼。
公孙弘见袁三娘在烧一些女娘用的衣服,好奇问了一句。
袁三娘心酸:“我让公孙禄去山神庙给阿婵送些吃食和衣服,公孙禄说,阿婵已经不在庙里了。”
公孙弘蹙眉:“也许她没死,只是去了别处。”
袁三娘怔怔望着飘进火盆中的雪花,“乱世中,人命比草贱,她一个小姑娘,还能去往何处呢?”
公孙弘听了这话,亦感到有些伤怀。
火盆里的衣服渐渐升起红色火焰,公孙弘忽然想给阿婵写一篇简单的祭,却又不知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婵?
是婵娟的婵?禅意的禅?又或是蝉鸣的蝉?
过完年后,马仲约公孙弘在金珠歌舞坊见面。
马仲是公孙弘儿时玩伴,公孙弘嫌他轻佻,从不主动与他联系。
奈何马仲总是缠着他。
念在儿时的情分上,公孙弘不忍拒绝,却也从不给他好颜色。
马仲约了公孙弘在包间见面,他浑身酒味,睡眼惺忪,脸上带着轻浮的笑。
公孙弘到了包间,并不坐下,他指着满桌价格不菲的吃食和酒水,蹙眉问:“你付钱?”
马仲怕他走,强拉着他坐下,“阿弘,我这次找你有正事。”
公孙弘坐下,不碰吃食,不碰酒水,打定主意不帮他付钱。
马仲也坐下,他俯身,郑重其事地在公孙弘耳边说:“我手中有你想要的消息。我把消息告诉你,你帮我在廷尉府安排个差事,行吗?”
公孙弘板着脸:“我很忙,不感兴趣。”
公孙弘刚站起来,又被马仲按着肩膀坐下。
“与你兄长的死有关。”
公孙弘凝视着马仲的面容,他这人一贯轻浮,没有正形,今日难得严肃一回,倒勾得公孙弘想要继续听下去。
“若消息属实,今日的酒菜我帮你付。廷尉府的差事,取决于你的消息对我有多大价值。”
马仲沉不住气地笑了笑,却不着急往下说,他先坐下喝了杯酒。
“你可别给我安排个跑腿的活儿,我就是想在你身边学几年本事。我爹总说,我跟你一起长大,你是天上的云,我却是地下的泥,他要我跟你学着点。可你瞧我的眼神就像是瞧一堆狗屎似的,我哪敢跟你张这个嘴?所以我一直在追查你兄长的死因,想帮你报仇,立功,让你高看我一眼……”
公孙弘冷冷打断他:“说正事!”
“好,说正事!”马仲喝完这杯酒,眼神顿时清明,“你的仇人不是慕容远志,也不是何阉狗。”
公孙弘冷笑一声,没了兴趣,站起来道:“你的消息,不值一。”
马仲不急于拿出证据,只说:“阿弘,三年前申屠越领二十万大兵出征平叛,反被叛军杀得屁滚尿流,鼠窜而归。当时的兵马大元帅郑国舅要杀他,是你哥哥领着你的几个义兄保下了他。你哥哥带着几个义兄领兵再次出征后,杀了叛军归来,为何郑国舅会怀疑你们谋反?”
公孙弘站住不动,是郑国舅怀疑义兄们谋反吗?
不是何太监蛊惑了皇上,皇上才命郑国舅设圈套杀几个义兄?
公孙弘隐有怒意,“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马仲说:“你想想看,你兄长和几个义兄死后,先是郑国舅与何太监斗法,死于何太监之手。现在何太监虽还活着,但他手里还有多少军马?如今手握重兵的人是谁?如果何太监不幸身亡,朝廷里会由谁当权?”
公孙弘脑袋里轰隆一声,似乎有一根弦断了,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浮上水面。
与此同时,走廊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唤声。
“杀人了,有人死了!”
忽然发生的意外,让公孙弘不得不暂停思考。
不多久,金珠歌舞坊的魏老板来到公孙弘面前跪下,祈求道:“公孙先生,死者是慕容将军爱妾张娘子的兄长,杀人者是我刚买回的女奴,这件事只是意外,还请公孙先生查明真相,还我一个公道,莫叫慕容将军迁怒于我。”
公孙弘冷冷道:“女奴敢杀客人,原因无外乎两个。要么她是叛军细作,被张侍卫逮住,反杀了张侍卫。要么张侍卫见她颜色好,对她多有凌辱,她抵抗不住,愤怒杀人。无论哪个原因,你都有失察之过!”
魏老板急得额角冒汗:“她的确好颜色,我也跟张侍卫说过很多次,她才七岁,还不适合伺候客人,需再养几年。为了叫她避开张侍卫,我安排她去了后厨做杂活,可她今日不知怎的,还是落到张侍卫手里。我不晓得她胆子竟这么大,居然敢杀人!”
颜色好,七岁,敢杀人?
公孙弘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阿婵的脸。
会这么巧吗?
“还不快带路!”公孙弘冷冷看向魏老板。
魏老板连忙在前面开路,带着公孙弘来到杂物间。
张侍卫脖子上的血管被割开,血流满地,但他还没有完全死透,喉咙发出嗬嗬的求助声。
连七岁的小女娘都不肯放过,简直是畜牲,公孙弘眼睁睁地看着他咽了气。
角落里,阿婵已经被人捆了,像头死猪一样扔在地上。
她看着公孙弘,面容平静,眼里没有畏惧,仿佛她刚才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鸡。
这就是公孙弘一直讨厌阿婵的原因。
她太轻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