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又见故人慈,万虑千谋方始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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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邓属从屋外进来,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

我见他走过来,便问道:“邓领卫,外面又下雪了?”

“是啊,今年的雪格外多,稍后先生出门,需多穿些才是。”邓属一边准备跪坐下,一边回我道。

这时萧秀赶忙接过话,吩咐他道:“你先不忙歇,去在门前放上屏风挡挡寒。”

“诺!”邓属一边答着,一边又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开一个小缝,伸出头去吩咐仆人。少顷,就见两个仆人将一扇屏风,放在离门一步之遥的地方。放好屏风后,邓属才回到火盆旁跪坐下。

邓属刚坐下,就听萧秀问他道:“怎么样?韦澳还顺利吗?”

“嗯,一切如先前预想的一样。”邓属回萧秀道,双手放到火盆上烤着。见珠玑给他递上热茶,便双手接过,谢道:“有劳姑娘了!”

倒是我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遂问道:“韦澳,已经去过玉薮泽了?”

“哦,这倒没有,哪儿能那么快。”邓属一口喝完杯中的茶,将杯盏放到一旁,接着说道:“方才宫里传出消息,韦澳在朝堂上便直接问鱼弘志关于‘双京’币的事,顺道把被刺杀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质问鱼弘志。”

听完我便皱起了眉头,嘀咕道:“他怎么在朝堂上问,我本想让他私下问问的。”

“其实也并无大碍,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问,不正好合了公主之意了么。那鱼弘志呢?作何回应?”萧秀听到了我的小声嘀咕,接过话说道。

“鱼弘志自然不会认,他辩解说,若刺杀真的是神策军所为,怎会将‘双京’币带在身上,不仅行动起来会有声音,而且标志性太明显,分明是有人借‘双京’币陷害于他。”邓属回道。

这倒是符合我的预期,便接着问:“那韦澳作何回应?其他人有何反应?”

“韦澳故作怒态,厉言必彻查此事。其他人中,只有李德裕附和说要严查此事。”邓属看着我,回道。

萧秀微微一笑,道:“这个卫国公,本就不知内情。身为宰辅,官员在进京赴任时被行刺,首先打的便是他的脸。无论韦澳将来会不会对他俯首,他都会在此刻附和上几句。”

“那鱼弘志和公主那边的人呢?”我追问道。

“除了鱼弘志象征性地叫嚷了几句,其他人都缄默不言。”邓属接着回道。

萧秀端起茶盏,幽幽地笑道:“呵呵,这些人还是懂事的!”

他这样一说,我们几人都看向他。只见他抿了一口茶后,见此状,便继续解释道:“这件事,我想,除了李德裕,没有谁真的打算一查到底。公主那边自不必说,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刺杀之事的,自然不会愿意查出最后真相。反观鱼弘志那边,也不会愿意多查出些什么,毕竟他也是派了人过去的,虽说行的是保护之责,但最后全都被杀,若是真查出刺客的尸体中有神策军的铁证,到时候他怎么撇清自己的干系,只会百口莫辩。两边的人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说明双方都是打过招呼的。至于我们,原本就没有打算彻查,因为韦澳偏向谁都于我们不利。最后就是李德裕了,这个一无所知的人,应该是最想查清此事的人,只可惜,他也是最无力查清此事的人。韦澳是京兆尹,刑部杜悰又唯鱼弘志马首是瞻,剩下的大理寺卿韩湘,是个老奸巨猾的墙头草,既不听命于谁,也不得罪任何人。所以,李德裕即使再怎么想查,也没有谁会为他去查。”

“二公子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难怪饶阳公主手底下的言官均提议说,韦澳和鱼弘志既然都涉及此案,此案当交由大理寺审理。我还以为,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手上没有查案的权利,想借大理寺查清此事。可又一想,大理寺也不听命于他呀,一时间就糊涂了。”邓属接过话,憨憨地说道。

我听完,不禁被他逗笑了,便接过话道:“其实,你想地也没错,若不是公主手上没有合适的人能查此案,此案也到不了大理寺。只是,对韦澳来说,有些委屈了,若不是我们拦着,他定然会彻查此案吧。”

“有何委屈的,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再说了,真相不是告知他了么,就算知道真相,他又能如何?凭他一个小小京兆尹,能撬得动饶阳公主和鱼弘志吗?”萧秀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我听他这样说,辩解道:“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委屈到底还是有一些。想想看,都被人行刺了,他能心无怨愤么?”

这时仆人进来说:“先生、二公子,午膳已备好。”

“嗯,知道了,这即过去。”萧秀回道,接着对我说:“那且让他先委屈着吧,心中怨愤也只能待日后,帮他化解了。我等先去用午膳吧,早些吃,吃完早些动身去玄都观,也不知刘玄靖何时讲完,只得先过去了。”

-

用完午膳,马新莹说不喜欢道观的味道,便没有与我们几人同行。动身之际,雪已经停了,等我们几人到玄都观的时候,刘玄靖正在给众人讲解《太平经》。我本就不屑于这些欺世之言,在门外听了两句便径直去了偏室。

一到偏室,萧秀便跟邓属说:“也不知道要等多久,邓领卫,你去将我们带来的棋盘摆上,我与尚兄边等边对弈一局,解解闷。”

等摆好,我与萧秀坐下。珠玑将我的斗篷叠好,放在一旁,接着示意邓属跟他出去。不一会儿,只见邓属与仆人一起将一个火盆抬进来,珠玑跟在其后,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有一个茶壶和几个杯盏。等这些都安置好以后,邓属和仆人退出门外,珠玑在一旁跪坐下,我与萧秀跟在“万金斋”一样,饮茶对弈。

这一等,便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期间珠玑出门换了好几次茶水,直到黄昏时分,邓属进来对我们说道:“先生、二公子,刘玄靖已经在来的路上,此刻正被‘吟风楼’掌柜赵秦拦住私语。”

“赵秦?他怎会在此?”我好奇地问邓属道。

“他们说的都是些道家行话,我们的人听不太懂,所以也不知他为何恰巧就在。”邓属回道。

萧秀此刻起身,对邓属吩咐道:“嗯,不管他,你先将棋盘收拾一下。尚兄,我们再耐心稍等片刻。”

又过了半晌,才见一个小道士,引着一身着青衣道袍、盘发长须、精瘦如柴、手中拿着一根拂尘的道人入内。一见我与萧秀,便问道:“足下何许人也?约贫道至此,所为何事?”

“鄙人尚风月,一介布衣,困于尘俗,难以自解。听闻广成先生,修为渊深,特来请教一二,还望先生为我开释,先生这边请。”我故作恭敬地对他作揖行礼,指向火盆回他道。萧秀和珠玑行完礼后站到一旁,将火盆边上的位置让出。

刘玄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移步走到火盆旁跪坐下。我在他对面跪坐下,未等我开口,便听他对我说道:“凌烟才子,一席宏辩,震动东京,实乃茂材异等。贫道不过如栎樗散木,岂敢高谈阔论,指天画地。”

“呵呵,先生过誉了,实在是心有困惑,想让先生拨云点雾,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我笑着回他道。

刘玄靖闭上眼,接着说:“有何困惑,足下请讲。”

“先生觉得,牝鸡司晨如何?”我看他这样,不想再客套,遂问道。

刘玄靖眉头一皱,依旧闭着眼,答道:“牡鸡何置?牝鸡司晨,越俎代庖,乃离经叛道之举,大凶之兆也!”

“牡鸡尚幼,难以司晨,牝鸡代之,有何不可?”我继续追问道。

刘玄靖眉头更紧,厉言道:“非为正道,天地不容!”

“何以为正道?”我更进一步逼问。

刘玄靖仍然没有睁开眼,接过话,答我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不仁,使地绝收,人循道将亡,何不改道以求生?”我接着试探道。

刘玄靖稍思片刻,回我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人之将死,道欲何存?呵······”我轻蔑一笑,叹道。

这时只见刘玄靖眉头倒是舒展开,平静地回道:“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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