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理思想垃圾

我刚拿起一包鸡腿放在手上掂量好一会儿，考虑是不是留着这一顿到下周再吃，吃鱼不吃，经常让我非常的纠结。走廊上有人大喊：“全体小组的小组长把箱带下去。”

我把鸡腿往笼箱子里一扔，决定留着下周再吃。一顿完美的餐食不仅体现在食物，也体现在和谐放松的就餐环境，狼吞虎咽是吃不出食物的精髓的，我当机立断，做出了放弃中午吃鸡腿盖饭的决定，事后证明我当时的决定非常的精明。

小组长一边骂骂咧咧地整理箱，一边吩咐其他人拿走自己需要保留的籍。象所有受过系统教育的学生一样，我一直对保持着适度的热爱，在下达通知的那一刻，我早已将自己的几本，从箱里抢救出来塞进来了衣柜里，用衣服盖个严严实实。

实际上，这些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同样是在监狱发下的单里购买的，我不想让别人触碰我的本，就象不愿意别人触碰我的女人，我自己购买的新，都习惯于洗干净的手，再将它打开，一本我认可的，只属于我自己。

监狱里对图有着管理规定，犯人们自己购买的籍，需要统一放到一个大箱子里统一保存。这让我对自己的很不放心。

早餐结束，所有的箱被抬到院子里，几名犯人又往外搬桌子搭台，于指导员站在桌子前，刚来的年轻狱警小毛站在他的对面，两位犯人们抬起一箱，将它们泼在了整个台面，五光十色的彩页暴露在阳光下。

“在把玄幻小说和暴露多、尺度大的时尚杂志挑出来，扔那个箱子，过了检的放原来箱子。”于指导员指了下空箱子，小毛恭恭敬敬地说“好的。”

指导员一边翻一边数落：“这种玄幻小说就是精神鸦片，有时候熄灯以后还偷偷地看，你们自己说，被指挥中心抓获过几次了？”

他拿起一本画报认真地研究的一会儿。画面上是一位姓马的女明星，她劈叉着大腿，被风吹起的裙子贴在她的大腿根部，勾勒出她大腿之间几道令人想入非非的曲线，她一根食指按在自己猩红的嘴唇，眼神中充满了诱惑，一位穿着衬衫马甲的男摄影师仰躺在她的大腿中间，举着一台相机向上仰拍。

这幅女权主义宣言式的作品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指导员对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才将画报从接缝处缓缓地拉成两半，再叠在一起用力撕开，女人依然按着红唇挑逗地看着他，他将两叠纸一合，扔到另一只箱子里。

犯人们看着撕破的杂志，很心疼的样子。小毛对一些吃不准，他不停地征求指导员的意见，当他遇到《西游记》时，他觉得这本无论内容还是写作方法，都是一本彻头彻尾的玄幻，指导员看了一眼将它归类：“这是名着，名着不属于玄幻。”

小毛的速度明显快起来，大多数只需要瞟一瞟就知道该撕还是该留，两个人越撕越快。

一直忙到中午，清理出来的籍堆得像座小山，于指导员命令犯人们将垃圾倒进垃圾桶。他对今天的工作成效满意，一切符合他的预期。

于指导是个有思路的人，他把清理现场设在院子里就是为了让犯人们看到他的决心，他没有直接上楼清理犯人私人的箱子，留下缓冲的余地。中午时分，他再一次把犯人们集中起来，宣布从今以后此类报属于违规物品，楼上箱子里的此类籍限时处理，他指出：“飞机打多了影响精神，玄幻看多了想入非非，改造就得踏踏实实，不但从身体上改造自己，在思想上同样也要改造。”

犯人们哑口无言，至于为什么要从身体和思想上同时改造的理由他没有说。散会之后，犯人们嘀嘀咕咕地念起了前任指导员的好，这一刻，哪怕谈起他“搞钱”都是值得犯人们理解的。

过了两天，于指导对不健康的籍进行二次清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主要清理从杂志上撕下来的画册，犯人们将它们贴在上铺的床板下或者墙壁上。没多久，宣扬个人英雄主义的犯罪小说代替了玄幻，他们更像是对玄幻主义者世俗的致敬。

撕行动刚刚过去一个星期，于指导员召开的强化“三连环”管理的动员会，可以说是撕行动的续篇。

“三连环”制度是监狱管理犯人的重要制度之一，它是传统社会秩序管控的智慧在现代社会的借尸还魂，在任何一本历史中，能够看到它的影子，它的核心思想是连坐共罚，一人违规，三人连坐，目的是让犯人之间将相互监督相互举报成为一种日常的习惯和共识。

当然，任何一项制度的落实，必须要有正反面案例示范，才能达到举一反三效果。在于指导掀起的，披荆斩棘的强化“三连环”的运动中，有一名倒霉的犯人撞上了他的枪口。这名犯人叫做康。

和我一样，犯人康就是这样一位被历史相中的反面典型，他之所以被抓了反面典型，并不是他本质上有多坏，而是命运的安排。

关于他的笑料，值得以诙谐的笔法来讲述。康刚到监狱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这位假币制造者上脸宽下巴尖，嘴唇极薄，整张脸看上去好像微笑的狐狸。

康并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他每天出工收工睡觉，老老实实一副重新做人的样子。在监狱里，他安安静静地坐牢，从不招摇过市，在狱警眼中，这是一位完美的服刑人员。据说完美的犯人都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很容易让人遗忘。

在康身上找不到什么缺点，如果说一定要有，那就是有一点的虚荣心。他喜欢象棋，棋艺一般，他喜欢下棋的时候吆吆喝喝，最好有人围观，当他自以为下出一招妙着，便会洋洋得意的左顾右盼，摆出一副棋王的姿势。

除了棋艺渴望被认同，康还有不影响他人的小嗜好。他的脚上长了一层永远好不了脚癣，每逢周六周日的上午，他洗完衣服，便会在外场地找一处干净的台阶坐下来，拿手指用力的抠着脚丫，抠下一层层的木屑一样的死皮，此时的他眼睛眯得更小了，一副舒服极了的样子。

这样一位即使监狱敞开大门也是往相反方向跑的人，他之所以出名，完全是命运的奇迹。

这事还得从头天晚上说起，那天的晚餐是老豆腐炒榨菜，在南监区里的犯人眼中，这算得上是一道硬菜了，之所以这么说，是由于炒豆腐必须多油，油少豆腐要么炒焦了，要么炒烂了，因此这道菜打上去油汪汪的香气四溢，很是提气。

康的小组有两个矫情的犯人，一个肾炎一个痛风，两人看到豆腐便摆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好象自己在下着档次不低的馆子，这就便宜了康，他乐滋滋地把他们碗里的豆腐装进了豆腐乳的罐子，用盖子压了一个结实。豆腐冷了以后，在罐子里敦实成罐子的形状，像是刻意做成的造型。

第二天早上配菜是“黄金条”，就是晒成半干重盐萝卜条，康高高兴兴地取出昨天晚上的罐子，打开盖子闻上一闻，拿勺子从里面将豆腐挖出来盖在米饭上，由于昨夜运气不错，小组打得豆腐都是桶底料，因此这餐豆腐特别的油，康吃完豆腐后，把碗里剩米饭兜进罐子，拿勺子扫了一圈，将罐壁的油又刮了一遍。

这一餐，康吃得既快又香。有了油饭打底，出工列队时，康心里有了说不出的踏实，这样的饱饭可以管他一上午不饿，也为他今天工时拿十分创造了先决的条件。他好久没有拿十分了，凭这个分数下午收工前他能去班长那里再领一盒方便面的奖励。康对自己今天的安排很满意。

到了车间以后，康刚刚拿起架势准备大干一场，出乎意料地断针了，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针头。他必须把断针找回来，才能够拿到门岗那里去换一枚新的针头，没有商量的余地，监狱吃过这方面的大亏，曾经一枚没有找到的断针，夹在产品里漂洋过海到了美国，贸易公司被罚了几万美元，最后这笔钱由监狱来承担了事，如果康找不到针头，全班都得停下来帮他一起找，如此一来班长便会冲着康破口大骂，因为班长做少了同样会被分管队副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