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苦果(上)
过了几日,丹夏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听说地方郡府新进贡了些上好的血参,便以给太子妃补身子为由,一早去房领了几棵,因为太子之前确实交代过,凝承微那儿也没拦着。可谁知领回来的血参今日进了月漓阁,次日一早,珠儿便带着扶摇阁的人气势汹汹地找来了,一进院子便颐指气使道,“这血参是补血益气的灵药,放眼整个东宫,能用这药的,用得起这药的,除了良娣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这次进贡的血参本就不多,你们月漓阁一下子就拿走了一半,要是良娣的胎有什么闪失,你们的小命担待得起吗?”丁香亦没好气地道,“一人一半很公平,要不是太子殿下指名要太子妃吃血参,我们……还不稀罕呢,哼……”珠儿道,“别拿殿下吓唬我,这件事就是请殿下定夺,也是我们占理……”丁香本还想继续理论,丹夏却拦下丁香道,“不就是几棵血参吗,她们要给她们便是,太子妃若在,定是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将事情闹得太大。”于是,丹夏亲自去取了三棵交给珠儿,“这下满意了吗?”珠儿洋洋得意地看了看到手的血参,二话没说便离开了月漓阁。
珠儿大摇大摆地进了扶摇阁,此时的南宫慧正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听了珠儿的描述后,很是开心,可奈何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气若游丝道,“做得好....”珠儿见状,赶紧上前卖乖道,“主子,不如就用这些‘战利品’给您补补身子吧。”南宫慧含笑点了点头。
深夜,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地尖叫,扶摇阁里很快乱做了一团,第二天,传出的消息是,不知为何昨晚南宫慧突然肚子痛,然后便是大量的见红,经过医师们一夜的救治,南宫慧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她腹中八个月有余的胎儿却没有保住。
太子得知此事后,也很是难过,亲自去了扶摇阁探望南宫慧。南宫慧因为刚刚死里还生,尚处于昏迷状态,太子吩咐医师要尽心照料。这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武王知道后亦伤怀了好久。还未入冬,整个炎国王室一时间便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妘挽是回东宫之后才知道的消息,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南宫慧,但得知她没了孩子,亦对她有些感同身受般的怜悯。
不知不觉中,又一个冬天来临了,期间南宫慧终于在医师竭力诊治下恢复了神志,但突然的丧子之痛又让她整日里以泪洗面,如同行尸走肉般迷离恍惚。
一个宁静的午后,初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因为用了陶姑姑的方法,妘挽呕吐的症状缓解了不少,难得身心轻松的她,看着满天飞舞轻似鹅毛的雪花,那么自在,那么从容,一时间有感而发,执笔在娟布上写下了八个大字,然后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含笑道,“名字,阿娘已经给你取好了,希望你能平安来到这个虽不美好,但仍然值得期许的人间。”
辛禾此时端着熬好的粥推门而入,妘挽赶忙将娟布藏进了一旁的里。如今的妘挽倒是能吃能睡,粥喝到了一半,妘挽想起来什么道,“怎么最近没看见丹夏啊?”辛禾道,“只知道她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也不晓得在忙着什么?”妘挽“哦”了一声,也没太在意。眼角一撇,瞥见辛禾腕上带着的手串,笑道,“竟还带着这个老物件。”辛禾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轻抚了一下早已不再鲜亮光泽的珠串道,“太子妃,这可是您送给奴婢的第一件礼物,意义非凡,自是其他东西比不了的。”妘挽拉着辛禾的手道,“等以后安定了,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因为东宫的事,一个多月来宫中几乎没有再办什么宴饮,所以当王子嫔提出要办家宴冲冲喜时,武王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毕竟太子还年轻,总不能为了这一件事,让大家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原本宫宴多是辛禾陪太子妃前往,但赴宴那日,太子传话说,怕太子妃再出现上次宫宴的情况,就让丹夏和丁香同去。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宫宴竟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即是家宴便摆在了玉临宫,贤夫人和武王自是出席,即是王子嫔提议的,她和大王子沐阳自然到场,再者除了太子和太子妃,三王子希夜也参加了,这场家宴倒是名副其实。
本来一切如常,谁知刚喝了两杯,郑氏就挑起了话头,故作哀思道,“今日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怜慧良娣遭逢劫难,若不是如此.....再过不久,太子殿下便能得享初为父的喜悦……”
武王轻叹一口气道,“前些日事,王子嫔还劝慰孤王要想开些,今日……怎地又提起伤心事了,罢了罢了……”
郑氏道,“王上,嫔妾不是有意惹您伤怀,生儿育女本就是说不准的事儿,若这次慧良娣小产是天意,就算是她福薄了,但若是有人……蓄意暗害,那就是另一说了……”
郑氏话音刚落,凤凛便道,“多谢王子嫔关心,父王,良娣小产后,儿臣曾问过医师,医师说良娣素来有血虚之状,越到后期,情况越重,故而才难养胎气。”
郑氏道,“王上,医师所言固然有道理,但嫔妾听说……良娣一直都以……血参滋养,血参最是补气养血,按常理来说不该……毫无作用才是,除非……咳咳…”郑氏故意咳嗽了两声,有意无意地朝妘挽那边看去,虽然妘挽知道来着不善,但并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妘挽身后的丹夏不觉地将手攥得紧紧的,郑氏继续道,“除非……她吃下去的血参……有问题!”
“什么....有问题?”武王吃惊地看着郑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胆敢谋害孤王的孙子,太子的嫡子不成?”
看武王的反应,明显是对郑氏的话上了心,一向寡言的沐阳看着今日有些反常的郑氏道,“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郑氏微微侧身向沐阳道,“旁的你别管,安心坐着便是。”说完便起身行礼道,“王上,嫔妾不敢妄言,只因有得知内情之人,实在受不了良心的不安,特意找到嫔妾诉说原委,只盼能为慧良娣讨一个公道。”
武王道,“哦?竟有此事,此人何在?”郑氏道,“王上,正在殿外候着。”武王道,“快传。”
很快一个婢女颤颤缩缩地进入殿中,妘挽定睛一看竟是珠儿。珠儿也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太子妃这边,竟吓得立马低头,下跪,哆哆嗦嗦道,“奴婢……是……东宫扶摇阁……伺候良娣的,名叫……珠儿,拜……见各位主子。”
凤凛挑眉道,“既是东宫的奴才,有事禀报怎地舍近求远,劳烦王子嫔呀!”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珠儿更是吓得不敢言语,郑氏道,“太子莫要责怪,只是事关重大,若她禀报了殿下,只怕殿下护短……此事会不了了之。”凤凛并未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氏。
武王道,“说,关于慧良娣之事,你知道什么内情?”
武王发话,珠儿不敢不答,她咽了一下口水道,“启禀……王上,良娣那天……吃的血参,其实……其实是来自月漓阁……”
此言一出,大家都纷纷看向妘挽,妘挽直觉肉头皮发麻,但仍镇定地道,“本妃从未吃过血参,良娣的血参怎会来自月漓阁?”
珠儿急忙道,“王上,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郡府进贡的血参数量向来不多,所以……不成的规矩,血参都是紧着良娣先用的,可那日不知为何,月漓阁的人去领了许多,奴婢……怕良娣吃不上……便去求太子妃能可怜良娣,赏良娣几棵……”
听到这儿,妘挽身后的丁香再也忍不住了,只见她上前几步,跪下道,“不是这样的,王上,夫人,不是这样的,太子近来身体不适,是殿下心疼太子妃,让奴婢们去领些回来给太子妃补身子的,而且我们并没有多领,都是扶摇阁的人太贪心,那日竟耀武扬威地来月漓阁争要,若不是平日太子妃教导奴婢们要恭顺谦让,奴婢们才不会给呢……”
郑氏立马打断丁香道,“这么说……月漓阁确实给慧良娣了……几棵血参。”郑氏故意加重后几个字的用音,丁香一听,怔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珠儿赶忙道,“正是……正是月漓阁的丹夏,是她从房领了血参,也是她将血参交到奴婢的手上,良娣也是在……在吃了那些血参之后才小产的,事后……奴婢留了个心眼,将良娣服用血参的残渣留了些,然后私下里找医师查验,里面确……确含有大寒之物,身怀六甲之人吃了,必然滑胎啊。”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用白布包裹的东西。
妘挽此时看了看胸有成竹的郑氏,又撇了一眼身后面色凝重的丹夏,才明白,今天的宴席是冲她来得。
武王给一旁的薄公公使了个眼色,薄公公会意,上前接过布包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回禀王上,这里面确含有一味名为莪术的药,此药活血化瘀,乃孕妇禁用。但……此药并不常见,在宫中存量不多,但奴才刚刚闻着,此药味道极重,应该是将血参泡在莪术中所致。”
凤凛疑惑道,“既如此,月漓阁的人又是从何而来的药呢?这可是在宫中都并不多见啊?”
郑氏道,“能犯下如此恶行,自然是有人接应,来人啊,带上来。”
随着郑氏的一声令下,两个侍卫抬上来一个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女子,丹夏一瞬间面色苍白,因为她认出了,那女子正是东宫织室的百灵。郑氏道,“王上,此女名为百灵,是东宫织室的奴婢。嫔妾知道莪术不易得,便派人到黑市上查访,竟意外查得有人近期出售过大量的莪术,顺藤摸瓜后线索直指此女,嫔妾怀疑此人是潜伏在炎国的细作,所以.....嫔妾先斩后奏,将她抓住连夜审问,这才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而后颇具歉意地看向凤凛道,“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怪嫔妾...越俎代庖吧?”
凤凛笑道,“嫂嫂对此事劳心劳力,本宫自然感激不尽,既然人....嫂嫂已经寻到了,本宫也正好有些事在王上面前问个清楚。”说完便起身上前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对着百灵问道,“慧良娣的小产....可是因为莪术?”百灵无力地点了点,“你近不得良娣的身,所以....是谁将那害人之物用在了良娣的身上?”百灵的双眼被打得红肿,泪水掺杂着血水缓缓留下,她不情愿地抬头朝丹夏看了一眼,可只一眼便又迅速地别过头去,凤凛见状,挥了一下手,一旁的两个侍卫便动作麻利地控制住了丹夏,将她压至百灵旁,妘挽本想起身说些什么,但被丹夏摇头制止。
凤凛问道,“本宫只问一次,是她吗?”百灵泪眼婆娑地看向丹夏,费力地出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呜呜....”看着千疮百孔的百灵,丹夏红了眼眶,怨愤地看了郑氏一眼,而后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大胆奴才,”武王拍案气愤道,“你们....当炎国王宫是什么地方?”武王话音刚落,侍卫用脚一踹,丹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吃痛地哼了一声。
凤凛又问道,“东宫出入向来严查,莪术....你从何而来?”百灵摇了摇头,吃力地说道,“是一个婢女....交给我的,可那人....我并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但她拿了....信物,我便相信她就是我们的人。”
凤凛道,“你是何时见到那个人的?”百灵想了想道,“一个多月前,哦,正是王子嫔来看惠良娣的那日....”听到此,凤凛意味深长地看向郑氏道,“原来嫂嫂和细作.....是同一天进的东宫,倒是真巧啊。”
郑氏脸色一暗,道,“正如殿下所说,巧合罢了。”凤凛笑而不语,又转向百灵道,“你既提到了信物,那信物为何?”百灵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不过就是寻常信物罢了。”
凤凛道,“可是一枚....双鱼佩?”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向凤凛,而之前还是信心满满的郑氏,似乎意识到了不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凤凛转身对武王道,“父王,关于信物之事,容儿臣稍后解释,儿臣这儿也有一知晓内情之人在殿外候着,请父王允其入内。”武王看了一眼凤凛,点头道,“准了。”
此时的宫殿内剑拔弩张,宫外也是人马匆匆。大王子沐阳的府邸外,桀正手持太子令牌奉太子之命,要进入府邸搜查罪证。
只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缓缓地进入殿中,苍白的脸色,木讷的神情,仿佛昭示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的大难,而看到她的一瞬间,郑氏便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眼里充满了惊惧。女子跪在一旁道,“奴婢如意,曾是王子嫔的.....贴身侍婢,见过各位主子。”
凤凛向百灵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个人将莪术....交给你的?”百灵侧目仔细地看着跪在旁边的女子,而如意似乎有些心虚,始终不敢同百灵对视,过了一会儿,百灵肯定地道,“对.....就是她,可....你怎么会是王子嫔的人.....”凤凛笑道,“呵呵,是啊,既是嫂嫂的信任之人,又怎么....会和细作有所瓜葛呢?这个问题吗,就要让她....给咱们解惑了。”凤凛说着,抬手指向了如意。
如意幽怨地看了郑氏一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莪术是奴才....带进东宫的,奴才是受王子嫔郑氏指使,将药....交给了潜伏在东宫里的东夷细作,目的....目的就是要借太子妃之手除掉....南宫慧的孩子....”此言一处,殿上一片哗然,最激动的莫过于郑氏,此时的她失去了平日里的端庄优雅,歇斯底里地喊道,“住口,你这个贱婢....竟敢...竟敢如此诋毁于我,你....你安得什么居心....”说着就要上前攻击百灵,“放肆,成何体统,”贤夫人的一声呵斥,阻止了郑氏,“王上面前岂容你放肆,你不做亏心事,旁人自是冤枉你不得。”一旁的孔嬷嬷赶忙上前劝住了郑氏。
呵住了郑氏,贤夫人看向如意道,“你一五一十从实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定让你死无全尸。”如意赶忙一拜道,“奴婢....句句属实啊,那日,郑氏私下里唤了奴婢,将一个玉佩和一包药交给了奴婢,说让奴婢跟她进东宫之时,抽个间隙将药交给....东宫织室一个叫百灵的丫头,其他的并未同奴婢多说,但奴婢通些药理,那药一闻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东宫内还有待产的惠良娣,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关系太大,就多留了个心眼,偷....偷听了郑氏同孔嬷嬷的对话,这才得知.....得知郑氏竟私下里....同东夷之人来往,那玉佩....便是对方的随身之物,所以即便奴婢从未见过东夷的细作,只要拿出那枚玉佩,她们便会对我信任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