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破晓 陈方正闻言,阖眸不语。 “儿子求您以后见着她,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离婚一事我可以忍,但他们两个兔崽子干出这种败坏家门的事!”说着,他一激动就咳嗽了好几声。 陈乔礼又坐回床上将他扶起来,轻轻敲打着他的背。 “别再气自己了……虽然可恨,但毕竟是我姐姐,这么多年也一直在铺子里干着,不求功劳也有苦劳,她昨晚临走时同我说了,是许昌瑞绑架了鸿德,那孩子当人质,他们才不得已签了合同。 嗳……想来也是被逼无奈的,就看在这份上,索性不再计较这过去恨海难填的事了,这事过去,咱们离那许昌瑞和日本人远远的,过安稳日子。” 陈方正听着,也平复了一些心中的愤恨,向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爹知道了,你回屋休息罢。” 其实,他刚才说得那番话也是哄陈方正的,为了爹能够放下怨恨轻快的活着,这么大的事哪可能一下就原谅陈艳心? 自己脾气是好,但不是圣人,发生这事,自觉与大姐的关系有了不可修复的裂痕。 走出门去,又轻掩上。 最近太忙太累了,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他抬眼看天上的太阳,有阵阵眩晕之感,眼睛被光刺痛,生出一片片黑影。 心里想着“思乔呢?她在哪里,我今日还没有看到她。” 想罢,就从游廊走到她住的客房前。 -- 房门虚掩着,里面极安静,好像没有人,他正想去别的地方找,可手还是不听使唤的推开了门。 一进屋便看见她趴在床上沉沉昏睡,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大抵是太困来不及换,也顾不上锁门,身子一挨床就睡着了。 脸贴在胳膊上,红嫩嫩的嘴还撅着,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声起伏。 轻手轻脚的进屋,为她关好了门,在屋子里走路就更加小心,脚跟着地,接着脚掌再缓缓落下。 地上散落着枕头被子,还有床头柜上的钟表和,将那表和拾起,放在柜子上时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又拿起枕头拍了拍,放到她身边,捡起被子给她盖上。 或许这被子盖到她身上的时候有些许感觉,张思乔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依旧是沉沉的睡,呼吸声都很沉重均匀。 这才发现,这马虎人睡觉的时候连鞋都只脱了一只,欲要伸手为她脱鞋,手在空中顿住了,心里又思虑这样一定会把她吵醒。 索性不脱了,就这样睡罢。 他认为,她累了需要休息,一定得好好睡一觉,自己就可以一直熬着。 张思乔在床上半梦半醒,似乎在梦中听到了有人进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上还多张被子? 咚咚咚——三声门响打破了这屋子里安静的氛围,他一惊,先是看了她一眼,确保没有醒,这才蹑手蹑脚的给人开了门。 “娘?”他小声说道。 吴宝翠面露震惊之色,自己儿子怎么会在张小姐房里。 吴宝翠这次来,是要劝她走的,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她一个外人在这里难免不方便,更让自己觉得抹不开面子。 就算陈方正能下床了也是要让她走的,与其等那一日,不如自己趁早说了算,带点礼物把人打发走。 陈乔礼看见娘手里拿着一篮子水果,以为她是专门给思乔送的,心中一喜,低声说“她睡了,我拿进去。”说着,他拿过吴宝翠手里的水果。 “嗳,只准你进,我就不能进了?” “嘘——小声些,咱们出去说。” 声音又压低了些,这让本就耳背的吴宝翠更听不清楚,只能看见陈乔礼嘴动。 他把篮子轻放在桌子上,拉着吴宝翠走出门去,又掩好门。 “陈乔礼啊陈乔礼,你让娘说什么好,嗳呀,简直没法说。” 他笑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你这样就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前程,败坏人家的名声,你知不知道啊。” “什么?”他不明所以的问。 “就像刚才,亏的是我进去,要是别人,指不定误会,你是男人你当然不怕,张小姐还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啊。” “娘,你说什么呢?我与她是何种关系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再者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何来什么污名一谈? 她现在没有出嫁,住咱们府的客房,以后就是我陈乔礼的老婆,就要光明正大的和我住一起了。”

吴宝翠本想试探儿子和她的感情,看看是不是到了陈乔礼快要玩腻了的地步,没成想却激了他一下,竟然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 这下再想让张思乔走可谓难上加难。 “罢了罢了,我争不过你。”她干脆放弃,等陈方正出马。 “您回吧,改天再看她。”陈乔礼摆手。 “你还打算进去?”她问道。 “进啊,为什么不进。” “嗳呀嗳呀,管不了你,我走了。” 吴宝翠一面走一面扶了扶额,表示无奈,心想道“这娶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开始赶你娘走了,以后可怎么办?说不定为了那张小姐都要不认我了。” 陈乔礼目送她离开,这才回屋。 不过他并不知道吴宝翠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还以为她真的是送水果看看思乔的。 再加上方才提及了娶她一事,吴宝翠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八成是同意的。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唇角微微勾起,眉宇间有清朗的笑意。 张思乔在床上一半醒一半睡,也隐约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说话,好像有陈乔礼,但又听不清说什么,想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看他是不是来了,可身体和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小时候家里人有个封建迷信的说法,这是鬼上身,人太虚弱太累了就会被恶鬼盯上。 虽知这是假的,唬小孩儿的,但她还是很害怕,一时间心惊胆战。 陈乔礼坐在椅子上拆着果篮,把那水果都摆在桌子上,又抬眸看看她。 发觉她好像皱着眉,头还微微向一侧扭着,一会儿又朝另一侧扭去。 张思乔就这样挣扎,想要摆脱这“恶鬼”,可头又晕乎乎的,一倒头又沉睡过去。 坐下看了她一会儿,后来回了趟自己房间,拿出明德苑的地契,又抱着这些年来关于明德苑一切支出和收入的账本去了她睡的客房里。 本打算和她商量着来,但她还睡着,也不忍叫醒,便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算。 “嗳……”他轻轻叹了口气。 合上账本,将那地契夹在本子里,在那里呆呆的坐着,心里对明德苑的一切都万分不舍。 中午十一点左右,她翻了几次身就醒了,深深呼了口气,睡眼惺忪的撑着胳膊坐起来。 “醒了。”他先开口。 她点点头,继续揉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上就来了,你睡得正香,不敢叫醒你。” 她目光移到桌子上的账本,便下了地坐到凳子上,翻看了半天。 “你要卖了你的梨园?” “是啊,已经到了不得不卖的地步了,不卖哪里有那么多钱?”他挤出一个笑给她看。 张思乔合上账本,敛黛,嘴巴抿成一条线,随后又说“嗳……那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吧。” “世间的事总不能两全,戏园子和家选一个,我当然会选家……人这一辈子,必定不会一帆风顺。” 陈乔礼抬眸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刚睡醒时额头上还有些细碎的汗,显得碎发湿答答,杂乱无序的在鬓角一侧。 伸手为她捋了捋头发,把它们整整齐齐的别在耳朵后面,又拭了拭她额头上的汗。 她也习惯了这样亲昵的相处,此刻也不觉反常,随意拿起一个橘子问“你拿来的?” “哦,看我都忘了,是我娘,她上午来了一趟,要进来看你,被我赶走了。” 她直起脑袋,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赶出去?她可是我未来婆婆,你这样做,还以为我多难相处,多大的脸面呢。” “哪有那么严重?她也知道你最近累了,陪着我东跑西跑的,而且我也想让你休息。” 听他这样解释,她才心安一些。 “明日你陪我去钱庄吗?和我一起把这卖了。” “当然。” 他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定定的看着她。 --- 李云天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焦躁的算账。 无论算几遍,那钱也不会少一分,只会给他心里再添一层堵。 干脆破罐子破摔,决定不背这个破债,心一横牙一咬,就打算趁着半夜无人逃出府去,再到码头买船票离开南京。 再待下去,迟早被陈家逼死,他眼里的陈家就和□□似的。 夜晚悄然来临,玄月如钩,几许星辰伴着冷月,如此微弱的光,又怎能抵挡这彻夜的黑暗寂寥。 <

r> 陈府一片寂静,院子里也没有丫鬟走动,一切还和往日一样平静。 他往口袋里揣了钱,就左顾右盼的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接着又弯腰弓背的四顾瞧着,瞧了好一会儿,这才肯往外院大门跑去。 树后有几个穿着黑色中山服的男人互相看着,随即像下命令一般点了点头后,朝李云天跑到方向跑去。 陈方正早料到他会跑,安排了三四个打手暗中盯着他,稍有动静就跟上,实在不行就狠狠打一顿。 那黑衣人跑得很快,步伐轻快,一般人不会发觉。 李云天逃出府时,便觉浑身松快,身上的石头一下就消失殆尽。 抹了抹汗,略带笑意的望了望天,第一次觉得这天这么美。 打手们躲在墙角后看着他,那其中一个黑衣人低语道“抓么?给许姥爷。” “再跟一段儿路,看看这小子要干什么。” 说罢,他们像老鹰捕捉猎物意义盯着李云天看,那满是萧杀气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李云天开始慢慢悠悠的走着,此时忽的想着翠芝来,还惦记着要带她走一事,殊不知那陈艳心回家后就把翠芝连打带骂的赶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 坐上公交电车,准备回一趟虎踞关,顺便和那女人吵一架,解了心中的那口恶气。 那群打手都压低了帽檐儿,一个个低着头,排着队紧随其后的上了车,坐在李云天后面。 李云天回头瞄了他们一眼,感到后脊发凉,寒毛直立,心里发觉此事不对,屁股和粘在椅子上似的,腿软的无法站起。 坐在电车上比从府里跑出去时还要紧张,他猜都不必猜,一定是陈方正雇来的人,今日他插翅难飞,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法子。 正想着,身后的打手就猝不及防的扑倒他,讲他按在地上,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说!想干什么!” “嗳呀……嘶……”他疼得只顾得上□□。 那开电车的司机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吭声,继续老老实实的开车。 “李云天,你要逃!” “没有,我,我哪儿敢……”他躺在地上连连摆手求饶道。 “那你出府干什么!鬼鬼祟祟!说!” 话赶话的,李云天眼珠子一转,就心生一计,低声下气的说道“我回家取钱,那日老爷留我在府里的时候,我把钱落在家里了。” 打手们的手一松,互相看了看,半信半疑。 李云天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他见这些人神色稍有缓和,便趁机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啊,不敢骗你们。” 其中一个拎起李云天的衣领说道“你最好别骗我们。”说完,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坐回李云天身后的坐位。 李云天觉得自己的脊椎快要摔碎了,疼得喘不上气来,心中生起一番恨意,愈来愈严重,像海浪将他淹没。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在地上苟延残喘一般坐着。 到了虎踞关,一行人下了车。 李云天边走边想着如何应付这些人,他是真的没钱,若打手们发现他骗人,必定要打死他不可。 说不定还要连累父母,让他们也受牵连。 死劲敲着门,陈艳心和鸿德从梦中惊醒,以为许昌瑞又来派人追债了,便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鸿德想哭,她就死命捂住他的嘴。 “陈艳心!是我!李云天!开门!” 孩子在被子里说道“娘,爹回来了。”他面中还有欣喜之意。 陈艳心没好气的掀开被子,走到门前站定,双手抱在胸前喊道“干嘛!” “拿钱!” 她猛地把门打开,李云天一个踉跄。 陈艳心又抱起手来,看着那群人,瞳孔瞪大,惊慌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大小姐,您别怕,我们是老爷雇来的。”为首的那个恭恭敬敬的回答。 陈艳心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了援兵,马上有了底气,于是更加气粗的说“姓李的,你拿什么钱!你就没钱!哄谁呢!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告诉你,我李云天有钱!你倒是让我进去找啊!这家也有我的一份儿!凭什么不让我进!” 这时,鸿德跑了出来,看见那群人也吓了一跳,转身躲到李云天身后。 李云天拉着鸿德快步走向房,陈艳心和一群人则紧随其后,生怕他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翻箱倒柜找出当年签下的股权持有证明,硬着头皮举起来说道“就是这个。” “你干什么?”陈艳心问道。 “你们都逼我罢,把我逼急了我就卖了它!能卖一大笔钱,正好赔钱!我这么做也是被逼的!” 孩子又哭了,爹娘一吵架他准哭。 陈艳心先是怔了怔,再是慌乱了起来,指着他喊道“你敢卖试试!我告诉你,就是要逼你,逼死你最好!都是你造的孽!” 喊着,竟然哭了出来,又喊道“是你先对不起我的!别怪我现在做的难看!” 那群打手见场面变得不可控,甚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欲要上前制服李云天,抢走他手里的股权持有证明。 李云天风驰电掣间拿起桌上的裁纸刀,一手勒着鸿德的脖子,把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 鸿德大声哭喊道“爹!” “鸿德!李云天!混蛋!” “现在同意我卖了吗!” 陈艳心吓得腿软,险些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往前冲,李云天吼道“别过来!”紧接着又把刀朝理移了移。 “他是你亲儿子!你放开鸿德,咱们好商量!”陈艳心猛然跪在地上。 李云天不顾自己孩子再去他怀里挣扎,他冷静下来说道“我才不信,除非你现在就让我把这卖了。” 陈艳心瘫坐在地上,眼下该如何是好?如果不卖,鸿德怎么办?要是卖了,陈方正真的能打死她。 又想着,李云天毕竟是鸿德的亲爹,终究是不会把他怎么样,这样无非是吓唬她罢了,想到这里,便不怕了。 她重新站起来,鼓足了底气,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爹娘在哪里,既然你没钱,不如让他们替你!还有翠芝,我把她卖了,不过不值几个钱就是了。” 听到这里,他牙都快咬碎,头皮上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不过没有爆发,只是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 陈艳心和打手一步一步靠近他,想把鸿德救回来。 “娘!”鸿德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差些背过气去。 李云天发出无比可怕的,颤抖的笑声,他合合的笑着,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像一个疯子,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什么都豁的出去,甚至连自己孩子的命也不要了。 李云天笑着,眼中的红血丝像一条条啃食的红线虫,把理智都吞没了。 既然陈府不留情面,他也要倒打一耙,伺机报复。 “给许昌瑞打电话!” “李云天你干什么!发什么疯?”陈艳心弯腰,视线和李云天平齐。 他的刀又离鸿德进了些许,慢慢的,更近了,鸿德的脖子流出一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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