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兴权阉
“有信儿了么?”这声音阴阳怪气的,听了令人十分不舒服。
“禀公公,九宏已派人动身。”回复的人倒是恭恭敬敬,不知这个“公公”是何许人也,莫非就是云不羁口中的那个“姓胡的阉人”?
“来的什么人呀?”公公伸出惨白的手,翘着兰花指拿过茶盏,轻轻地抿着,铺着厚厚胭脂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让人琢磨不透他是在回味香茶的滋味,还是真的有些疑问。
“回公公,来的是九宏楼烦部的世子,护送之人也不简单,是被称为‘草原智者’的二王子卡萨巴!”
“噢?就是那个左大将卡萨巴?”
“回公公,正是此人。”
“那楼烦部世子又是什么来头儿,怎么以前也没听说过?”
“回公公,此子乃休屠王穆恩克的私生子,之前一直由大萨满阿塔卡姆抚养,前些天才被立为楼烦部世子,并封为右安乐王。”
“原来如此,找了个无足轻重之人,想就这样糊弄咱家,那群草莽也太瞧不起咱家了吧?”感觉被轻视了,公公的语气已开始显得不快。那禀报之人发现了,便不出声,恭敬地立在下边。
“哼,你怕什么,咱家又没气你。有件事很蹊跷,若是那草莽懂得避重就轻,又怎会同意二王子随行,不怕出了什么闪失?”
“据说二王子是主动提出护送世子的,或许休屠王觉得仅凭一般使者不足以面对公公的英明睿智,特意派个‘智者’来。”
这个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公公很是受用,不由得眯起眼睛微笑起来,但这笑容配着惨白的脂粉,看起来十分可怖。
“你倒是很会说话,那草莽之人,四肢是发达,脑子么,可能还没他们的坐骑灵光呢!行了,你下去吧,告诉那人盯紧点,九宏的一举一动咱家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听这话,公公竟然在九宏埋了暗桩,看来人不可貌相,当真不能小瞧这位公公的手段!
“是,公公!”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刚至门口,便见一下人躬身而入。
“禀公公,闵洪成闵大人想要求见公公,此时正在客厅等待。”
“来得正好,咱家正想见他呢,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进来一身高七尺有余、浓眉大眼,头戴进贤冠、身配青绶银印的年轻官,看这身装扮,身份绝不会低了,不是九卿之属,就是郡守一类。此人的举止与之前的人截然相反,昂然而入,对着公公说话也是声如洪钟。
“胡公公,自五年前淼州洪灾,百姓流离失所,这五年来生活的困苦你不是不知道,皇上都下令减赋了,你怎么还要如此做?”这官员对着大兴第一权阉竟然毫不客气,张口就是责问。
“闵大人,您这么说可就冤枉咱家了。天下谁不知陛下最是仁厚,这些年来减赋养民,百姓谁不对陛下感恩戴德?”胡公公顾左右而言他,可能是觉得直接回答有失身份。
“皇上圣明,本官怎会不知?所以问你为何冒皇上之命,给淼州加赋?”
“陛下宅心仁厚,自是不忍,但百姓也应知些好歹不是?这些年朝廷用度大增,国空虚,身为大兴子民哪有不为国分忧之理?即便愚钝如咱家,不也想着帮陛下分担?”
“照你这么说,这加赋却是大大有理了?”
“不错,这加赋又不仅仅是闵大人的同水郡,不仅淼州,全天下都一样!”
“那本官再问你,要本郡上缴的‘防灾银’又是什么名目,百姓承担重赋,已难以生活,这五万两又如何出得?”
“出得出不得那是你闵大人的事儿,可跟咱家说不着!”
闵洪成本就是怀着怒气的,见胡公公在这儿耍无赖,不觉怒上心头,指着胡公公鼻子便骂,“你这无耻阉人,仗着皇上宠信就敢无法无天了!国怎么空的,不是你个阉人跟一帮狗腿子掏空的?你个阉人倒好,在这儿吃香喝辣,享着荣华富贵,竟满嘴喷粪变着法儿坑害百姓!本官告诉你,要钱,我同水郡没有!你再敢接着干这损人缺德的事儿,当心本官去皇上哪儿说道说道,你个老小子已经没个头了,当心另外一个也保不住!”
闵洪成这下骂的有些很了,只见胡公公脸上就像开了染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忍功,竟还能不怒反笑,“哟嗬,闵大人火气挺冲的么,不过你也给咱家听好了,你想去陛下那儿触霉头便去,看咱家能不能掉一根毫毛!你也别以为有闵老相公撑腰,咱家就拿你没办法!明白儿告诉你,今天咱家见你不是听你说这些没滋味儿的,赋,一定要加,银子,一分也不能少!想跟咱家硬着来,呵呵,闵大人,别逼咱家使些个手段,到时候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
闵洪成不想这阉人口齿如此犀利、态度如此强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转身便走,顺带踢坏两扇门。
“蛮子就是蛮子,除了脾气冲什么都不会,闵老相公竟养了这么个夯货,真是跌份儿到家了”,胡公公一边抿茶,一边在心里嘲笑着大败而归的闵洪成,却想到他一口一个“阉人”的叫自己,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起身,狠狠地将茶盏摔在地上,任由上等香茶撒了一地。
“这是你自找的,可别怨咱家,咱家不仅要你死,还要让你死得很难看,给全天下做一榜样,看谁还敢对咱家的做法说三道四!”,说着,胡公公的眼中散发出无比怨毒阴狠的目光。
若说现下在大兴有谁是一定不能惹的,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是胡公公。
胡公公早年生在官宦人家,少年时突遭变故,家破人亡,自己衣食无着,就一狠心,自宫做了公公。和帝在位时国泰民安,虽有九宏屡屡犯边,但有五大雄关在,终是难以推进一步。百姓生活好,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去了势一辈子困在宫里,胡公公本是富家子弟,知达理,所以便很顺利地进了宫,后来去东宫照顾年幼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殇帝。胡公公因为拥立殇帝即位有功,被封为六百石黄门令,后升为小黄门,再后来加封千石中常侍。
自此,胡公公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独霸朝纲,权倾天下,欺压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胡公公短短几年内立下了无数“丰功伟绩”,其中大改更赋和算赋的“壮举”一举让胡公公扬名于天下。
在大兴,年满十八岁的男丁就有服三年徭役的义务,即戍守京师一年、戍守本郡一年、戍守边境。为了照顾男丁较少的人家,朝廷特颁“更赋令”,准允这样的人家每年只服一个月徭役,其余的徭役以每户每年一百二十钱代替;算赋则是为造兵器、扩军马加收的,凡大兴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皆按每户每年一百五十钱的标准课算赋。
在大兴,若非遇上灾年,一般人家一年下来大致可赚七八百钱,即便课两种赋税,生活虽然困难些,但还是过得下去的。胡公公可倒好,大笔一挥,将“更赋”、“算赋”统统改为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年幼的皇上又对胡公公言听计从,想都没想就准了。
如此一来,除非一户只有一个人,可一般人家谁没有个四五口人?这下一家人一年的收益统统充作赋税都未必能够,逼得百姓不得不卖房卖地、卖儿鬻女、外借债务。几年下来,大兴的流民不断增多,饥民暴动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严重削弱了大兴的国力和生气。
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便取“胡”字谐音,暗地里骂他为“除了好事儿,什么都做的天杀的活王八”。此次,“活王八”又想出了新的名目,叫做“田亩税”,每户按人头增收十钱;又以“防灾银”的名义,强制每郡、国上缴白银五万两或等值铜钱。刚刚从五年前淼、廪二州大灾中缓过气来的百姓,登时又要陷入困顿不堪、无以为继的境地,眼见好好的天下即将因为胡公公毫无节制的恶行陷入危难,朝中百官无不反对此次加赋,怎奈胡公公圣眷正隆、权势正盛,寻常官员难以与之抗衡。
其实,国家和百姓的事儿,胡公公是一点都不在意的,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云不羁。该更赋、算赋是因为苍州连年与九宏相抗,需要服徭役的人家最多,胡公公想藉此大伤苍州的元气,要是因而不敌九宏,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苍州有失,云不羁是难辞其咎的,正好可以借刀杀人。
可谁知几年下来,全天下都乱了,苍州不仅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每年上缴的赋税还一分都不少。难道云不羁会妖术?胡公公想不明白怎么唯有苍州是例外,无奈,只能偶尔搞些小动作,可令他抑郁非常的是,连这些小动作也没有能成功的。
胡公公接连失败,是因为朝中有人掣肘,而这个人,又是胡公公实在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