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天德五年九月十二日,苍州治所云城,上下一片欢腾,举城同庆。据说是云城城主云不羁的孙儿大病初愈,几次机会,云不羁于府中、于城中大摆席宴,家中自是邀的好友贵客,城里则是请的乡亲父老、八方来客。一时间,云城大街小巷皆是酒客,不管是不是真心为云不羁的孙儿痊愈而感到高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兴奋与喜悦。
南来北往,人人都是朋友;走街串巷,家家都有美食。此时此刻的云城,当真是好不热闹。常有外地来客不明就里,当是云城百姓爽朗好客。不过消息灵通的人自是知道,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吃食美酒皆是由云城提供的,百姓要做的,就是不要浪费、敞开地吃喝庆祝就行,毕竟这类能让云城城主大下血本的好事是极为罕见的。[;云不羁高兴,很高兴,独身一生终于有了血亲,这位长久患病的孙儿终于健康了,想来任谁都会被这巨大的喜悦所笼罩。之所以不说所有人,是因为有一个人仍在困惑中,或者说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这个人,就是云不羁的孙儿。
云不羁的孙儿,名叫云天隐,此时正在房中发愣,这一天早上发生的事太蹊跷、太匪夷所思了。清晨醒来,发现身处陌生之所,少年仔细地回忆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包括梦中的场景,终于确定,自己应是仍在人世。
起身,发觉身体有些沉重、疲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心道奇怪,明明那一刀是穿心而过,为何如今却毫发无损?仔细看着心口,除了一道淡淡的白痕之外没有任何伤疤,这真真是太神奇了。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所以现下最该做的,当是问出此处是哪里。问明之后,好再作打算。
幸好,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的放桌上,避免了尴尬。三下五除二,利索地穿戴齐整,桌子上便只剩那只香囊了。红底金纹绣着凤凰,若有若无地透着淡淡的幽香,这一定是女孩子曾贴身佩戴的。
想着那时沈大小姐娇美的容颜,一瞬间流露的真实,真的是恍如梦境。轻轻拈起香囊,才发现,香囊上还绣着一个小小的“琳”字,想必这就是沈大小姐的芳名了。收之入怀,稳妥放好,将来若有缘重逢,此物是要归还的。
行至门前,深吸口气,拉开门扉,温柔的阳光便没头没脑地撞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这片依旧的蓝天,还有朵朵仍然懒散的云朵,很熟悉、很亲切,或许自己还是在苍州吧。大兴上下,怕唯有苍州能够拥有如此宁静纯洁的苍穹了。
出屋慢行,一个不大的院子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收拾过的。看院子和周围厢房外的布置,处处透着股挥之不去的喜气,想来这里是要庆祝些什么。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仆人穿着的黝黑大汉,少年一见赶忙迎了上去。
“请问这位老哥,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是俺住的地方啊”那大汉见了少年,似乎很是惊奇,大概是没想到此时此地这里还有人留下吧。
“请问老哥住在哪里?”
“住那边。”大汉用结实的手臂指着不远处的柴房,老老实实地回着少年的问话,不过少年并没因为大汉老实的回答而得到所需的讯息。
“老哥该如何称呼?”
“这里的人都管俺叫老实,俺是这里劈柴烧火的老实。”这个大汉竟然叫“老实”,是不是长得像阿鱼的,都有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啊。
“老实,我该从哪里出去呢?”
闻言,老实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大声道:“这两天老爷请客,有酒有肉,干嘛急着走啊。老爷说了,来的都有份儿,你走了不就吃不到了。”见眼前的陌生人打算离开,老实深感不解,放着好好的肉不吃,好好的酒不喝,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不行,作为柴房的老实,还是得劝劝他,是以老实继续说道:“你别着急,有啥子事儿可以去问问云管家的,这里除了老爷就数云管家最有学问了……”
接着老实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不过少年并没听进去,因为他听到“云管家”三个字,就猜想,这里不会是云府吧?就在老实还在说着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高壮魁梧的老人,老实一见,赶忙说:“快去快去,云管家来了!”
云管家,这不就是云府的健硕老管家云常么,此时他脸上还挂着标志性的和善笑容。看方向,竟是向自己走来的!可是没待少年开口,老管家先说话了:“少爷,你终于醒了!这些天老爷可是担心得紧呐,快快快,随我去见见老爷,好叫他放下心来。”
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少爷?脑袋装着一团浆糊,稀里糊涂地跟着云常去了府中的房,一个老人正在闭目养神,看那样貌不是云不羁又是何人?只见云常走到云不羁耳边说了些什么,云不羁摹地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人,仔细地打量着,许久,云不羁笑了,道:“很好很好,不错,哈哈哈哈!”
云常在云不羁说话前就离开了,所以现在房里只有两个人,云不羁和“少爷”。“少爷”被笑得有点蒙,开口问道:“请问云大人,我为何此时会在府上?再者,云管家为何称我为‘少爷’,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没有没有,我是这里的老爷,我膝下无子,你是我的孙儿,自然就是这里的‘少爷’了,老云如此称呼你有何不妥?”
“哈?”莫不是自己记忆混乱了,明明自己是一个孤儿,又在军营生活了五年,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个爷爷呀;再者,自己姓万俟名天隐,怎么会是云不羁的孙儿?还有,既然云不羁并无子嗣,那自己这个“孙儿”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天隐脸上的不解,被云不羁尽收眼底,只见他轻抿一口香茶,道:“这事儿说起来很复杂,而且说了你也未必能理解,还是不说为好。总之,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便是我云不羁的孙儿,姓云名天隐!”
云不羁脸上浑然天成般的无赖表情弄得天隐一个头两个大,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竟然还有这等强认孙子的事情。但是,自己是万俟天隐,不是云天隐,而且还得回天门关向风军侯复命,是以天隐回道:“大人的美意恐怕我承受不起,而且我有任务在身,还需向风军侯报告。大人的救命之恩,容我他日相报!”
见天隐想走,云不羁又笑了,“我的好孙儿,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你?云城离冷水江可是不近哟。还有,你现在就是回天门关,估计也没有人能认出你,你的那个任务早就有人完成了,你也后就安心留在这里便好。”
“不知云大人可否告知,我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人有三恩当报,养育之恩、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所以无论如何,天隐都要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
“你要是留下来,自然会见到他。”云不羁就说了这么句话便闭口不言了,直直地看着天隐,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我现在是否可以去拜见恩公?”
“现在肯定是不行的,你得跟我去见见宾客。我就知道你今天会醒,所以请了些好友,庆祝一下。五十得子难得,古稀之年有孙,更是可喜可贺之事。这几天因为你,我的好孙儿,整个云城都在庆祝呢,有机会你自己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云不羁与孙儿”的问题上了呢,天隐现在想做的事很多很多,独独没有“成为云不羁孙儿”这件事。起身,意欲告辞,话刚到嘴边,却被云不羁抢了先,“你急什么”说着就丢了个东西过来。
天隐一把接住,手一沉,继而觉得手心冰冷,仔细一看,是一面小铜镜。既是镜子,自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容貌,天隐却发现此时镜中的竟不是从前的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此人相貌俊朗,棱角初现,嘴角有一丝坚毅,仅看面庞,这已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了,而是已略有城府的青年。不知是不是错觉,此时的自己看上去竟然有一点点像云不羁!
为什么,自己的相貌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而且现在感觉,自己的身形也变得高壮了些,难道心口被插一刀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这下天隐总算理解云不羁的话,知道为什么回去天门关也没人认得出自己了。
直觉告诉天隐,云不羁一定知道些什么,毕竟他连自己今天醒来都猜得到。不过此时,云不羁是绝对不会应对天隐抛来的困惑的,大喇喇地一坐,一边品着茶一边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发生了很多事,一气解释起来很是麻烦,而且我又不是很有耐心。不过,如果你留下来自然有机会知道,而且,你是我的孙儿,我怎么会有所隐瞒呢?哈哈哈哈哈!”
这根本就是威逼利诱么,听着云不羁胜券在握的笑声,天隐心中隐隐地犯了愁。该如何选择,该何去何从,该怎么办?或许这一次,自己真的该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