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海宫,周弄月竟然从屋子里出来了,裹着一件披风歪在树下的摇椅上,眯着眼睛正迎着阳光摆弄着什么东西,神情温和而恬静。
许久没见过这样宁静而柔软的周弄月了。俗世纷争奔涌着向后倒去,周弄月依旧静好,就是给人最大的安慰。
她抬起眼眸,朝着洛袖莞尔一笑:“你回来啦?”
“你起来了。”洛袖快步走上前去,“谢天谢地……没有什么不适吧?”
周弄月笑道:“你找来的医师果然高妙得很。她给我施了一套针,听人说我睡了得有六七个时辰,醒来觉得人都轻盈了不少。”
“你无碍就再好不过。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你坐在这里,也不怕着了凉。”
周弄月撒娇似地伸开双臂:“我这不是裹了披风么。”她笑吟吟地举起自己方才捣鼓的小玩意儿:“你看看怎么样,我特意叫人去房里挑了各色丝线来,挑的我眼睛都花了。”
周弄月竟然在做女红。
大宣朝的高门世家们对贵女的培养标准一般来说是知达理、仪容端方,武官将门要求女子习武也算是平常,女红与才艺则向来被视作小家子气,偶尔会有人拿来打发时间。至于周王府,还真从未听过有哪名女眷拿起针线。
见洛袖有些惊异的神色,周弄月羞赧地笑了笑:“我想……亲手给孩子做点东西。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鸢尾花好,就叫人描了图样。”她眨了眨眼,“不难看吧?”
鸢尾是陆家徽记,自然是十分合适的。洛袖笑道:“不难看,怎么会难看呢。我小时候倒是想要我母亲给我绣些什么东西,但想一想也知道,嘿,想多了。”
她原本是想起了自己那个风风火火的母亲,看也知道是从不碰这些玩意儿的。谁知周弄月却敛了笑容,微微垂下眼。
“……我也想我母妃。”
而周弄月的母妃不会回来了。世人皆知,周王妃在孕中惊闻噩耗,生下郡主后便终日精神恍惚茶饭不思,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周弄月心想,自己的孩子可绝对不能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她得留一些什么给那孩子。转念又一想,母妃之所以会悲伤过度,都是因为父王战死……
她连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察觉到她的脸色骤然又变得苍白,洛袖连忙握住她的手,忍不住惊呼:“怎么冷成这样!”她心下懊恼不已,扬着嗓子唤:“绿莺!谢医师回来了没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洛袖气得差点没捶胸顿足。天知道谢元昭为什么还在外面晃荡,都是陆钰说什么有事要和她单独谈谈,就把自己给赶走了。他们两个能谈出些什么,还能挖了自己的墙角不成?
周弄月颤抖着缩进温暖厚实的披风里,捂着喉咙一连串地咳嗽。她咳得好可怜,可怜又吓人,通红的眼眶里头蓄了一汪盈盈的眼泪。洛袖俯下身给她顺气,听她嘀嘀咕咕地嘟囔着:“冷……”
“傍晚起风了是冷,咱们进屋子里去。”洛袖想扶她从软椅中起来,周弄月却发着抖难以站立。妍琴也上来帮忙,反倒是越帮越忙,两人七手八脚都安顿不好一个周弄月。
洛袖气得狠狠瞪了那姑娘一眼:“让开!”随即,情急之下她干脆将那毛绒绒的一团打横抱了起来。妍琴瞪大眼睛,周弄月的咳嗽憋在嗓子里,一下子把一张小脸噎得通红。
洛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快去给我开路啊!”
“……这边!”
于是去往寝殿的这几步路上,碧海宫为数不少的宫人们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洛袖一阵风一样地抱着那毛绒绒的一团冲进寝殿里,随即这个故事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碧海宫上下。
素来被管教有方的碧海宫这次是真吓坏了。
寝殿里温暖如春,洛袖将周弄月仔仔细细地裹进被子里,这才如完成了一件大事般长吁了一口气。
周弄月苍白的面容上透出红晕,有些哭笑不得道:“倒也不必如此……”
“谁说的不必如此?”洛袖一瞪眼睛,“你是没看见自己刚刚那个样子,你不知道有多吓人——”
“一时不适罢了,现在过去了就好多了。”周弄月牵着她的袖子晃了晃,“你这么闹腾一洛袖不以为意:“这不是你家里么?在家里还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做什么呀,给谁看嘛。”
周弄月抿了抿唇:“毕竟是清平城里,哪里能随心所欲呢。”
谢元昭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踏进宫门就被按着给周弄月看诊。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没什么大碍”,说最多是太久没活动过,今天吹了风,睡一觉就好了。周弄月也的确看起来没什么事,她微笑着留谢元昭共用晚膳。后者饿了许久,也不推辞,大咧咧地给自己加了一席,三人就凑在一起吃了晚饭。
席间谢元昭抱怨菜色太素:“怪不得你瘦成这个样子。”洛袖道:“吃旁的不是要吐么。”
“吐怎么办?吐也得吃!就你这么点胃口,你饱得了,肚子里那个也饱不了。到时候没力气生孩子,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谢元昭挑了一筷子凉拌金针,嘀咕道,“你们宫里什么厨子啊,恨不得荤腥都不见……”
周弄月道:“也是近来新换的。何况,我本不喜欢那些重油的菜式。从前住雍和宫的时候,太后总说我体弱,想尽了办法给我加荤食……大约是天生不喜欢吧。”
“这不行啊。”谢元昭说,“如今你不喜欢也得吃了。赶明儿我去你们这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加的、能改的菜式,就让他们给你换着吃。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一天天的吃这些东西,也不会腻的吗?”
周弄月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如常,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此甚好。谢医师是洛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