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宗,潇湘郡,龙潭城。
初夏。
东城门外,护城河中叠满了阵亡士兵的尸体,河水早已满溢,尸臭混着水汽,在初夏艳阳的直射之下,蒸腾而上,熏得城墙上的燎原宗军士们闻之欲呕。
但是,却又呕不出来,此城断粮已有三日,军士们腹中空空,无物可呕。即便是连胃中的酸液,他们异常珍惜,不想吐出,所以,只能强压着呕意。
春天里,燎原宗与艳阳谷外门之间打了一场战役,燎原宗节节败退,如今整个潇湘郡,只余这龙潭一座孤城还在燎原宗控制之下。
开春之时,双方六十五万对四十万,燎原宗兵力占优,在潇湘郡的西侧迎接来犯的敌军,然而仅仅三个月,燎原宗便只剩一座孤城、五千守军,其余的一郡之地,尽落敌手。这种溃败的速度,人间千年以来,却是仅此一次。
龙潭城位于潇湘郡的东面,距离燎原宗江南郡不过百里路程,距离燎原宗宗门所在,也不过三百里左右,但是离开春那场战役开始之前的前线地带,却足有千里之遥。因此,在战局之初,这座城还是后方城市,城中的守军,大部分都被调离,城中只余五千老弱兵士驻守。
不料三个月内风云突变,燎原宗外门掏尽家底的六十五万大军,被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战死三十万,被俘二十万,另有十五万四散而逃。前线统军元帅,燎原宗外门宗主坐下第一高手,龙虎境巅峰修为的关琼战死,其余各将,或死或降,无一人退回。
如今龙潭城外,十万艳阳谷大军虎视眈眈,将这座孤城层层围起,莫说是探子斥候,就连一只信鸽飞出去,都会被一箭射落。因此,龙潭城已经彻底失去了跟宗门的联系,城破人亡,近在眼前!
龙潭城一旦城破,那么潇湘郡就完全落入敌手,艳阳谷如今三十万大军,锋锐便能直指三百里外的燎原宗内宗山门。
燎原宗立宗千年,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如此危局!
燎原宗内宗,还坐得住么?
*
龙潭城城主张程,今年五十六岁,龙虎境高阶修为,一身枪术冠绝潇湘,在江湖之中,素有潇湘枪王之称。
这位原本威名赫赫,名动一方的龙潭城主,如今却是战袍破损,发冠丢失,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地立在东城门城墙之上,遥遥看着城外如同乌云压顶一般的艳阳谷大军。
面对如此的绝境,他的目光,理应是灰暗的;他的表情,应该是绝望的;他的手,应该为此颤抖;他的头脑,应该盘算如何能够全身而退。有这些表现,都很正常,因为潇湘郡的其他七位城主,都是这么干的。
但是张程却没有。
他目光清冷,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脸鄙夷地看着门外的这十万敌军,似是在看一群青楼里卖弄风骚的妓女,又像是在看一个被从青楼里揪出来,被家中大妇在大街上狂殴的酸儒。
“城主,您,不怕么?”身边的一个军士,在濒临死境之时,终于鼓起了勇气,问了自己城主这句话。
张程一声轻笑:“怕他奶奶个腿儿!”
“城主,您不负潇湘枪王之名,能跟着您战死于此,也算小子的福分。”年轻的军士哽咽了。
张程却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蠢小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谁说我们要战死于此?我们死不了!”
军士被这个巴掌拍得一低头,却没感觉到痛,只是觉得腹中空空,扬起身子的这个动作,让他又饿了几分,于是他道:“城主啊。就算不战死,我们也快饿死了。”
军士没敢告诉张程,今天早上,他已经看到有人在吃尸体,再这样下去,不用艳阳谷的人进攻,只怕城里的人都会被饥饿逼疯,继而自相残杀。
张程却道:“就是因为我们正在挨饿,所以才死不了。你看这艳阳谷大军,十万之众,若是全力攻城,我们这五千老弱怕是半个时辰都顶不主,早就城破人亡了。但是他们却倒好,煞费苦心,派高手烧了我们的粮仓,然后围了我们整整十天,期间不过三次试探性的进攻,前后出动不过万把人。嘿嘿,十万大军啊,这人吃马嚼的,驻军十日,围而不攻,怎么算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你说这艳阳谷里的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年轻的军士呆了半晌,这才迟疑地道:“那是因为城主您名震四方,他们心中忌惮?”
张程洒笑道:“忌惮个鬼,老子在这十万大军面前,也就跟一个鸡蛋差不多。我告诉你,这是因为,我们身后,有燎原宗!”
军士依然十分迷茫,燎原宗?没错,咱们是燎原宗外门人员。但是眼看六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敌人锋锐直指腹地,这燎原宗却是在哪儿呢?这都十天了,从燎原宗山门出发,就算是一路游山玩水,这三百里路也差不多走完了。可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他们怕是已经把我们放弃了。
整个潇湘郡,他们都已经放弃了。战败,谈判,割地,就是这么简单。当年牧云观面对燎原宗大军时,也是这么干的,如今牧云观虽然只有一郡之地,但是依然是八大圣派之一。
外门,终究只是外门。只要内宗无恙,八大圣派终究还是八大圣派,雷打不动。
似是看穿了军士心中所想,张程肃容道:“艳阳谷的这群杂碎,之所以不敢把我们这座城打下来,就是因为一旦此城破灭,那么潇湘郡就尽入艳阳谷之手。艳阳谷大军,就要直面燎原宗内宗山门,他们没这个胆子!眼下,他们其实就是在等,等我们燎原宗内宗妥协,割让潇湘郡的大部分土地给他们,只留下一些缓冲地带。如此,他们这场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