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低语很快就被“哐咚”一声压住,暖炉应声从她怀中滚落,柳闻仙登时失态地喊道:“是谁!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抬辇的宫人吓得立马放下步辇,伏跪贴地,一声不吭。
“咳,咳咳,前面是什么地方?那儿......”柳闻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倚靠着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眯起双眼望向前方。高出院阁的斑竹碎影婆娑,月光似水淌在静谧的宫道上,一盏接一盏的宫灯亮起,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宫人面面相觑,乜眼朝前头看了看,大柳妃别是病糊涂了,大好佳节却疑神疑鬼,有个胆子大的宫人将暖炉捡起高捧于头顶,答道:“回娘娘,是拾翠阁。”
“你......你看到了吗?刚刚拾翠阁前,是不是站着一名女子?”
宫人迟疑地摇了摇头,“回娘娘,奴婢不曾看到旁人。”
“娘娘!宫宴快开始了,您还是先上步辇吧。”
柳闻仙大失所望地瘫倒在步辇上,有气无力地命宫人速速赶去昭阳殿,在经过拾翠阁前时,她恍惚地回头看向那丛斑竹。
承圣二十三年的中秋节,也有一个人梳着随云髻,穿着广袖曳地罗袍,立于望仙台上拜月祷祝,对着刚入宫为妃的她说道:“闻仙,你现在如愿了么?”
观应与方衡一同出现在昭阳殿时,太后颇为意外,待看清观应所着衣衫之时,笑意凝涸在脸上,就连一旁的萧令澜也缓缓站起身。
“许三小姐穿得虽素净了些,这扮相却颇似嫦娥临凡,叫人移不开眼。”说话的是小柳妃,她随侍在皇帝身侧,说话软软糯糯,仿佛一阵暖风拂过耳畔。
“故意为之,装什么!”萧玉润小声地嘀咕了句。
萧佛生的坐席与萧玉润临近,听了一耳朵,脸上始终带着笑:“玉润,终究她还是你的嫂子了,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太后眼中的惊愕转瞬即逝,却被观应捕捉到了,但终归话题还是绕回到了柳闻仙身上,小柳妃笑吟吟地问萧佛生:“福嘉,你母妃怎得还没过来?前些日子不是身子已见好了么?”
“母妃她......许是有事耽搁了......”萧佛生说完不住地往殿外望去,母妃一向是个谨守规矩之人,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之时,今日迟来日后定要被小柳妃时时提起。
随即殿外高呼:“柳贵妃到!”
众人循声看去,柳闻仙虽盛装华服,却难掩病态,眼中空洞无神,脚下虚浮无力,跪拜起身时尚要宫人搀扶。
“闻仙,你身子不好,该在宝云殿歇着的。”皇帝心有不忍,叫宫人为她的坐席多添两块垫子,叫她坐得舒坦些。
“中秋是阖家团圆、拜月赏灯的日子,您知道的,妾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人,怎能不来呢?”她已许久未曾露面,此次强撑着出席宫宴实属不易,众人一听,皆知这是场面话。
筵席已开,群臣献宝镜,虽都是圆镜,却有镶了珍宝、嵌了美玉、雕了奇纹,珊瑚百寿团圆镜、四山玉柄镜、紫檀嵌牙骨海兽葡萄纹镜,纷繁式样,应接不暇,其中得皇帝太后青睐的则会恩赏今年特制的御镜。
柳闻仙惊魂未定,未及喘息片刻,便瞧见坐在太后身边的观应,回忆像千刀万箭般扎入她的心口,五分错愕、五分惊惧、十分恍然。
承圣十九年,她奉命入英华殿伴读,见到了阔别数年的宿晚舟,和他眼中的萧令淑。
承圣二十年,她在英华殿外拾到宿晚舟的画像,萧令淑惯用的木樨香浸染了澄心堂纸。私心驱使着她走向了华阳殿,道破此桩秘事。
承圣二十二年,她以为一切终于能够回归正轨之时,宿晚舟却消失在东都,一纸诏送入柳府。
承圣二十四年,宿晚舟还活着,这样的好消息如何能不告诉萧令淑呢。她从未见过萧令淑哭得如此失态,那也是她两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晚。
而现在,萧令淑的女儿许观应,却用着和萧令淑一般的眼神望着她,明亮的眸子里闪着阴冷的光,似有期许,期许之外带着强烈的恨意。
刚才装神扮鬼的,一定是她!
崔皇后突然出声问道:“观应,为何一直瞧着福嘉,你已选好赠扇之人了吗?”萧佛生坐在柳闻仙下首,崔皇后所在之处顺势看过去恰恰以为观应看得是萧佛生。
镜与扇皆是团圆之物,前朝有献镜的旧例,而女眷有互赠团扇的旧俗。
然而观应手中所执的是一柄素扇,人物花鸟全无,唯有扇柄刻了一列小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听闻大柳妃娘娘与母亲过往交好,细想来,今日还是观应初次见娘娘,就以此扇为礼,还请娘娘笑纳。”观应说着,将秋扇交予宫人,命其奉到柳闻仙面前。
萧佛生瞟了一眼宫人手中的秋扇,鄙夷道:“这是旧物吧,你也好意思献与我母妃?”
观应笑而不答,她眼见着柳闻仙拾起秋扇时,神情错乱,分明有盈盈泪光在她眼中一闪而逝,她哑笑:“许三小姐很会揣度人的心意,我既收了三小姐的秋扇,少不得也要还礼。”
打开锦盒,柳闻仙的礼中规中矩,一柄绢画兰芝团扇,观应莞尔一笑:“与娘娘的团扇相比,观应的素扇相形见绌了。”
毕竟两人的秋扇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其他人的秋扇,每年的中秋,前朝在互相攀比,内宫又何尝不是。
往年攀比之风愈盛,却总被柳闻仙的巧思奇想压过一头,今年显然她并没有打算拔得头筹,那柄秋扇也是随意备下的,倒叫小柳妃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