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姿伸手将观应揽在怀里,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位观应未曾谋面的母亲,说熟悉她算得上是最了解萧令淑的人之一,她从小陪着萧令淑一齐长大;说不熟悉,她与萧令淑已分别有十四年,若不是抚育观应长大,借着这副肖似萧令淑的面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萧令淑已逝的事实,恐怕她也渐渐将萧令淑的样子封入回忆中了。
“你和殿下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你淘气憨顽,殿下恭默守静。我七岁时入宫,适逢如今的太后娘娘为殿下择选贴身侍女,有幸成为了四名贴身侍女之一。殿下待人温和,我服侍殿下那么多年,从没见过殿下对身边人说过一次重话。因为是长女,又早慧识礼,娘娘与先帝都极为宠爱殿下,到了年纪,先帝更是破例允许她同陛下一起到英华殿受学,对了,安长公主也就是这一年入宫伴读的。两位殿下年纪相仿,安长公主伶俐活泼,殿下与她相处之后也日渐开朗烂漫许多,没要多时便成了闺中密友。于是娘娘为了殿下将安长公主收养在身边,说是等到了适婚的年纪,亲自为安长公主选婿。”
“但就是这么等啊等的,陛下都成婚两年了,娘娘都没开口说要为两位殿下择选夫婿,先康王妃也急了,入宫旁敲侧击,娘娘却说‘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康王妃就放心回去等好消息吧’。原本陛下成婚后英华殿的授课就该停了,但娘娘念及殿下喜好诗章,将英华殿受学之事一直保留到了承圣二十一年。不过也奇怪,就在康王妃回去后没几日,娘娘突然下了谕旨,说是两位公主要准备婚嫁一事,不宜再同太傅男女一室。”
观应听到“太傅”二字,从乔姿怀里抽身出来,不经意间抬了下眉毛,“这位太傅,是先生吗?既然要避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个学识渊博的女官来授课呢?”
乔姿摸了摸观应的头发,笑答:“正是宿先生。先帝看重宿先生的才华,更以才华见人品,宫内虽有学识不低的女官,但论起来,还真比不上殿下才学的十分之一。所以当年是先帝下令准许殿下入英华殿的。二十一年的时候娘娘也是顾虑到宿先生独身一人,殿下女子之身,担心惹人非议吧。在这之后就传出娘娘为殿下定了许将军,安长公主许给方家的消息,方氏一族百年世家,哪是他们许家可以比的,更何况当年许将军眼见着就要成鳏夫了。陛下与皇后娘娘为殿下鸣不平,在太后娘娘身边费尽了口舌。但娘娘一直没有下旨,二十一年冬月分别召了两位殿下谈话……”
观应听得聚精会神,乔姿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面色发难,观应倒了杯茶递给她,“乳母喝茶,那她们谈了什么?”
乔姿抿了口茶,她同样在借着回忆梳理当年之事,也许当年身在其中,才看不明白,长舒一口气,“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那日娘娘分别问了两位殿下,在方将军与许将军之间想要选择谁。”
观应支颐思索,眼睛打了个转,猜道:“母亲和永安长公主都选择了方将军吗?”
乔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永安长公主没有半分犹豫地选择了方将军,而殿下却选择了许将军。但是娘娘并没有立刻定下婚事,到了二十一年的最后一日,殿下收到了宿先生的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殿下看完悲恸万分,不顾宫规礼制冲到了华阳殿,与娘娘似是有过很大的争执,华阳殿侍奉的旧人应该都有印象,因为那日殿下的行为实在太过反常了。”
一封信,宿先生,母亲出乎意料的选择,最重要的还是得知道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余下的事情也就不用乔姿多说什么了,观应以她们长途跋涉回来需要多作休息为借口,哄着她们下去休息。她一个人踱步到房时,门口倚靠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剔牙,他的腰间悬着一块玄甲军的令牌,他是谁观应顿时心下了然,“你就是林风?”
林风陪着方衡一道从西北回来,结果现在方衡带着林泽回了西北,唯独就剩个他,还在走前一再吩咐叫他盯紧许家三小姐的行踪。纵使他轻功好武功高,也不是这么使唤着用的吧,方衡此前的所有决议他未曾有过一句质疑,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尤为不爽。
她终究是方家未来的女主人,他抽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抱拳一抬,“许三小姐,属下在此乘凉应该不会打扰到您吧?”
观应见他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丢下一句“你自便”就进了房。
上回无意中打开的旧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她抽出那张花笺,重读上面所写“白鸥问我泊孤舟”,她看向湖中的石鸥石船,才察觉问园布置的湖中石雕、堤边花树与这词上描绘的画面一一对应,是建这园子的人有意为之。
母亲是爱极了这首词,才会特意将词中景象复刻到问园中,观应执笔舔墨,提笔酝酿了许久却不知道如何下笔,要问宿先生“您当年给我母亲写的信里说了什么?”,这太过直白,信还没送过去就能想到他白眼一翻眉毛胡子头发被气得竖起三丈高的样子。或者问他“您与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他说不定就会用“教过几年学问的关系”回答。毕竟在观应从前不懂事的时候,向他打听自己的来历时,他就用“小苍山下捡到的”来糊弄过她。
墨汁因为一直没有落笔滴在信纸上,浸透了一角,观应没有更换信纸,在下方空白处草草写下一句:缘何谢却浮名绊,只身入苍山。
“林风。”她知道林风还在檐下,果然话音刚落,他摆着一张臭脸慢悠悠地出现在了门前,观应微微一笑:“你能帮我送封信吗?虽然他走时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你去办,送信这样的小事本来也可以交给信使,但我不放心,我要送去的地方是小苍山。这件事不算太为难吧?”
林风直接将信拿了过来,信封上连个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为难。这上面什么都没写,属下不知道要送给谁。”
“你只要将信送到小苍山的檀干山斋,他们知道该递给谁的。”
“知道了,属下立刻吩咐人去送。”林风转头就走,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能离开东都,得留在这儿看守观应。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护卫,也算不上坏事。
东都到临江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观应也无暇苦等着宿晚舟的回信,实在是东都的贵族世家摆设宴席,许观知帮忙推据了几回,但次数多了许观知也找不出托辞了。于是总有中午去了这家,傍晚再去那家的时候,临走时绿蒲的手里总挂着一堆礼物,其中不乏调养身体的奇珍异材,观应直接叫林风送去郊外的宅子,用以调养容娘杜若的身体。
然而令观应想不到的是,等了将近一个月,在七月初收到宿晚舟的回信上只有四个大字:故人之约。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本太音谱,观应随手翻了几页,里面记录的只是一些古琴曲的谱子,她问林风:“没有少拿了什么吗?或者拿错了?就只有一封信和一本琴谱?”
“没有。您也看到了,特地用油纸包好,密封带回来的,不会少一样东西。”
观应虽然心里早已做好了宿晚舟只字不提的准备,但收到这样的回信还是令她很是意外,这个故人无疑就是母亲,和母亲约定辞官隐退?琴谱又和她问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林风看观应沉吟许久,没有说话,问她:“是否还要传信小苍山?”
要是宿先生人在东都就好了,来来回回通过信来交流,他又不肯将话说个明白,再传信恐怕也只是差不多的回答。
“不用了,再有几日傅府的老夫人过寿,你又得跟着我去一趟了。”
林风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道了声“是”就从窗子翻身出去,观应腹诽果然是主仆,不仅喜欢翻窗,连翻身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傅老夫人寿宴这日天公不作美,观应寅时就被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给吵醒,没到天亮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及至辰时雨势也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样子。观应跟着柳闻音抵达傅府时,原以为这样大的雨,会有不少人因此爽约,不想车马盈门,大小车马不断。
萧玉润与柳延意都拖言身体不适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俩没有赴宴的缘故,这场寿宴办的顺风顺水,小辈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其乐融融,连傅宣华都说:“她俩不在,乐子都少了一半。”
待午后雨停,女眷都聚在一起打叶子牌,观应与柳闻音说是要去西寺进香,柳闻音一听许观知也一同去,吩咐她照顾好观应,也就放她二人离去。
“三妹妹去西寺是为了祈福吗?”许观知明知道观应是拿她当借口,不拉上她一起,柳闻音是不会同意观应单独去西寺的,却没有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