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 萧令澜屏息站在王老夫人身侧,隔间里头医官碾磨药草时“哐当……
萧令澜屏息站在王老夫人身侧,隔间里头医官碾磨药草时“哐当哐当”的杵臼声在这会儿尤为清晰可辨,她的额头沁出密密的细汗,举袖拭汗后缓缓说道:“衡哥儿他……”
陛下亦看出萧令澜的为难,打岔说道:“两姓联姻本是佳事,只是朕记得当年母后为子平观应定亲时,老夫人也是在场的。您现在是想要朕违逆母后的懿旨吗?”
萧佛生的眼中漾出笑意,不是因为她猜对了王老夫人的打算,而是观应原本瓷白的脸上在听到王老夫人一席话乍然没了血色,她举起秋扇附在观应的耳边,温软的声音在此刻仿佛是无数针尖从头颅顶上滚过,“表妹有太后做靠山,她们世代簪缨的王氏一族又算什么呢?”
“这儿可不是个闲聊的好所在。”
方衡自昨日入宫便没有阖眼,为解王桢的毒跑前跑后,鸡鸣破晓时才有了丝喘息的机会,药丞也担心奔波不止的方衡会倒在尚药局里,数次央求方衡去歇上片刻未果,幸好僵持之间崔皇后发了话。
方衡在临近的阁楼里没小憩多久,就听得外头闹哄哄一团,在屋后将王老夫人所说听得一字不落,他不曾想在转角会遇到月余未见的观应,不知道萧佛生与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小脸煞白,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气。
萧佛生显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方衡唬住,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秋扇,嗓音绵软,“表哥怎么从那儿来?”
方衡举步正要入内,就听得王老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陛下不必请出太后来压老身,许三小姐有太后指婚,婉儿由陛下许婚,效仿当年娥皇女英伴小方将军左右,更是上上佳事……外头是谁在说话?”
“福嘉公主与许三小姐特地来探望世子,与小方将军刚在廊下遇着了。”帘外的小宫女答道。
王婉听说是观应,正欲相迎,被王老夫人一个眼风扫过。
“许三小姐既然来了,那这事情便好办了。”
王桢□□着上身伏在床榻上,两名宫人合力把半幅硕大的紫檀木边山水图围屏展开,将卧榻与客堂隔开,萧佛生与观应从外间进去便瞧不见王桢形状如何。
观应行过礼后,接过秋兰手中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到王老夫人座旁的小几上,“外祖母听闻世子伤势,亦万分挂怀。传言雪荷与山参能救人于危急,还请王老夫人收下。”
锦盒打开的瞬间寒气四溢,数年过去雪荷仍保存得如同刚采摘下来一般白净鲜嫩。
王老夫人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慨叹道:“太后娘娘真是良苦用心……”
方衡跟在她们身后入的客堂,不待王老夫人提起婚事,径直走了几步跪在陛下与皇后身前,“娥皇女英于帝舜而言实乃佳事,然而臣并非帝舜,臣有观应一人足矣。世子的救命之恩臣铭记于心,亦会将王六小姐视作亲妹,珍之、重之。”
“是吗?许三小姐也是这样想的么?”王老夫人岂会不知道方衡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又当着陛下皇后的面放话只要观应,观应看上去弱无断,她下定心思要撬动观应松口。
王婉站在王老夫人的身后焦急难耐,紧蹙着双眉,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当着观应的面将事情摊开说白,怎么听都像是她要一心嫁给方衡才会叫祖母逼问于观应。
“不瞒老夫人,我在外间也听了一耳朵,老夫人一心要将阿婉许给方家,以求方家庇护幼女帮扶庆国公府,可外祖母的懿旨在先,岂非要叫陛下和娘娘为难,叫平阳侯府和定国公府抗旨?佛家有言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屠,老夫人是想利用世子的功德来换阿婉的婚事么,叫阿婉在东都以后要如何自处?退一步说我今日点了头,称了老夫人的意,世间感情无非兄弟姊妹之情,父母儿女之情和男女之情。而男女之情便是其中最靠不住的,夫妻数载亦有龃龉不断的时候,没有了丈夫的怜恤,阿婉又该如何呢?”
“伶牙俐齿,老身听着许三小姐话里话外,就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观应的连连诘问,将王老夫人逼问得冷哼一声,面色不快,崔皇后和萧令澜本担心她会被王老夫人吓住,现在看来她们的顾虑倒是多余了。
观应敛裙跪在方衡的身旁,“陛下,娘娘,大端朝人才济济,临近秋闱,东都更是群贤毕集,不若在来年廷试时为阿婉择选佳婿。”
“动不动就跪下来做什么,都起来罢。”观应所说正合陛下心意,既解了违抗懿旨之扰,又为王婉婚事另寻出路,只是近年参加秋闱的学子里除去名门望族的子弟,也不乏寒门之子,为安抚王老夫人,陛下又道:“朕亦有此意,年年都有后来之秀,明年廷试朕会亲自为庆德郡主选婿,届时老夫人可得带着郡主一起入宫相看。”
宫里哪有什么庆德郡主,如今也只有一个康王府的郡主萧玉润,前言后语联想起来,陛下是将王婉封为了郡主,并赐了封号庆德,既给了郡主的身份,也是在告知王老夫人前头想与方家联姻的念头该打消了。
王老夫人也是个明白人,带着王婉伏地谢恩,萧佛生盯着王婉头上的玉蝶出了神,皇后临走之际问道:“福嘉,愣着做什么,让王老夫人与世子再多说会儿话。”
东都即将要有第二个郡主了,还是个有封号的郡主,也不知道萧玉润会气得如何跳脚,萧佛生想想便觉开心,将滋补调养的药丸递给王老夫人后,匆匆跟着崔皇后一齐出了尚药局。萧令澜本是为了探视王桢而来,方衡虽身形瘦削不少,但人还好好的,她也就松了口气,改道往长秋殿去向太后请安。
陛下既然当着众人的面亲口称王婉为庆德郡主,令旨不日就会送到庆国公府,而现在的王婉却半分高兴不起来,这一整日的慌乱,还有观应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愁,她说不清观应是在为谁忧愁,只觉得二人以后的关系怕是会越来越疏远了。
“祖母,为什么?您刚刚不让我问,现在他们都走了,孙儿倒想问问您,他是我的哥哥呀,您怎么能…….我怎么可以利用哥哥来换取与方家定亲和郡主之名!”
药丞在陛下走后,又为王桢的伤处换了一次药,然而毒入骨髓,换药也是延缓毒发的时间,王老夫人对这个小孙女的质问唯有连连摇头,她为王桢拨开额前碎发,抚摸着他苍白泛黄的脸庞,“人与人之间便是利用,我们与江南王氏在多年前已然分道扬镳了,祖母是在为你筹划,你父亲惊闻噩耗昏厥在堂,若不拿桢儿为方衡挡箭之恩诱逼,就不说你现在瞧不上的郡主之位,等你谈婚论嫁之时就光凭我这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名门望族怎么会看得上门庭败落的庆国公府?婉儿啊,我百年之后,你一个人又要怎么撑得起偌大的庆国公府?”
“可他是我的哥哥,我……我不想嫁,孙儿明年就十五了,很快也会像哥哥一样独当一面,祖母,祖母不过是看孙儿是女儿身,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外姓男子身上……”
王婉话还没说完伏在王老夫人的膝上呜咽哭起来,肩膀止不住地抖动,王老夫人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哥哥不会怪你的,婉儿,你要学会利用,只要你想,任何人和事情都可以为你所利用去谋取你想要的,正因为你未来的夫婿是外姓男子,所以才要在明年廷试时好好看,好好选……”
“利用,那祖母为什么不点头哥哥与盈姐姐的婚事……”利用崔盈和崔氏一族缔结了姻亲关系,不正如祖母所想的将王家与东都炙手可热的士族紧密牵系在一起,庆国公府又多了一份助力。
她长叹一口气,“桢儿心里记挂着崔三小姐,不忍她孤身一人守着庆国公府到老,这是祖母与你哥哥的约定。”
王桢顶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在昏迷时仍不住地念着崔盈的名字,他了解崔盈,她如果知道此事一定会求到皇后身边不顾一切地嫁与他。而王老夫人来时看到榻上飘落的纸条,上面胡乱扭曲的字迹写着“不要应崔”,话虽没有写完,但王老夫人顿时明了。
“对……对不……起……。”王桢居然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气若游丝,王老夫人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低头凑到王桢唇边,和声问道:“桢儿,你说什么,祖母没听见。”
王老夫人没有等到王桢的回应,于是她扶着拐杖贴身靠近王桢,“桢儿,你再说一遍,祖母听着呢。”
王桢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见他看着山水图围屏的目光逐渐涣散,王婉再也忍不住悲痛,趴在床榻边嚎啕大哭:“哥哥呀!”
观应与方衡落在人后,才走至尚药局前,就听得王婉的哭嚎声传来,早有预备的宫人捧着衣冠有条不紊地从观应身边经过,一道倩影从她眼前飘过,观应猛地回头,“盈姐姐……”
王老夫人推据崔皇后许婚仿佛就在崔盈意料之中,她站在崔皇后的身侧面色无波,观应只当这是崔皇后的权宜之计才将崔盈推出来。可当崔盈要随着崔皇后回华阳殿时,捧着世子服制的宫人鱼贯而入,她顿时潸然泪下,不顾女官劝阻,提裙跑向王桢所在。
崔皇后道:“不必追了,让她去吧。其余人守好尚药局,此事我不想在其他地方听到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