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
熄了灯,房间里只笼罩着一层如霜的月色。孟娴云盯着床幔,忍不住去想今日碰见的那个男子。不知为何,每每想到他,她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引诱她继续想下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孟娴云睁开了眼,可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她想不如继续睡下去。 然而,胸口忽地一沉,身体被什么压住了。 “呃……”孟娴云睁开眼,只见那只小狐妖已经化作五六岁的孩童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她。 孟娴云被吓了一跳! 她得承认,那小狐妖化形后的模样确实天真可爱,但是,任是谁一睁眼就见到一张人脸紧贴着自己也会一惊吧? 小狐妖见孟娴云醒了,不疾不徐跳下床,在床边深施一礼,声音奶声奶气的:“小狐鲁莽了,仙子勿怪。” 孟娴云呼了口气,虽感觉有些郁闷,但面对一张小孩子的脸,她也不好发脾气,她淡淡问了句:“你醒啦。” 小狐妖在床边半坐半跪,一脸恭敬:“昨夜多谢仙子收留。其实,从仙子踏进这镇子开始……小狐就开始注意仙子了。” “哦?”孟娴云精神有些不济,仍蔫蔫的,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你该不会好巧不巧的也认识我吧?” 看似随口的一问,却在“也”字上加重了音调。 小狐妖一副恭敬的模样跪在地上,他知道仙子有意试探他有没有见到昨夜那玄色衣衫的神仙,倒是没有隐瞒之意,他回道:“小狐从前自是不曾认识仙子,直到昨日晚间,小狐方知仙子名唤阿云。” 这一句,便是承认了那晚他见过了那个神仙。 说着,小狐妖露出狡黠的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昨日日出之时,朝霞万丈,绵延了大半个苍穹,小狐感受到一片祥瑞之气远远落进了这小镇,小狐翘首以盼,发现原来是两位仙子大驾光临,此后就一直暗暗跟随来着……” 孟娴云见小狐妖明明是副天真孩童的模样,此刻却有些紧张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着恭维的话,这让她不禁掩面浅笑,原本的两分警惕也渐渐消弭了,甚至生出几分兴趣,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 “仙子有所不知,小妖原是想要拜见的二位仙子的,但小妖粗鄙,又恐冒犯了二位尊驾,是以迟迟未见。小狐有个不情之请,小狐身无归处,实想……” 不等那小狐妖说完,外间传来一女声:“你这狐妖,既能化形,昨晚为何故弄玄虚,今日才拜是何道理!”听闻内室有交谈声,莫羽挑开内外间隔着的珠帘,径直走到里间的桌边,一开口便质问。 小狐妖回头对着莫羽拜了拜:“仙子赎罪,还要多谢昨夜仙子赐给小妖的吃食。并非是小狐故弄玄虚,实在是近日奔波连连,身困体乏,又忍饥挨饿数日,想要化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莫羽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出于谨慎她说道:“好了。你既说你原想拜见我俩,这如今拜也拜完了,你也该走了!” 孟娴云扬起眉看了莫羽一眼,心中不禁一愣,想道:这不过是一只勉强能够化形的狐妖罢了!何以这样冷酷驱逐?而且……又一次的,莫羽替她做了决定。 孟娴云没有言语,她垂着眼帘,抚摸起了自己朱粉色的蔻丹。那是莫羽为她染的,是还在雾隐山时候的事情。那天她一时兴起,采了些淡蓝色的野花,想要染涂指甲,莫羽看见了,便将那些野花换成了千日红,她说自己曾经最喜欢那个颜色…… 可是,莫羽没问过自己现在还喜不喜欢。 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琐事罢了,可是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慢慢竟演变成了一个节,梗在心头。 孟娴云不禁想得更多…… 她总想抓住些什么,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抓不住。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有选择,是自己选择跟莫羽一路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选择,除了跟着莫羽,她还能到哪里去?离了莫羽,自己的身世从何得知? 莫羽唤她作小姐吧?那莫羽应该是自己的奴婢吧?可她从未自称过奴婢,这一点和冰凝有着极大的不同,她记得冰凝每每说到自己都是一口一个奴婢的……或许吧,孟娴云想,她和莫羽曾经情同姐妹,不分主仆。莫羽又说她家是官宦人家,家中并无什么修仙者,那么,自己死后,莫羽一个丫鬟怎么就这样巧合的偶遇了仙缘,得送仙药,得赠典籍和灵器? 莫羽说她是家中庶女,却备受宠爱,既如此,那样的家室,莫羽一个小小的丫鬟是怎样将遗体带到万里之外的雾隐山上的?家中竟无人寻找吗? …… 数不清的敷衍和漏洞,莫羽却从未直面给她以解答,可孟娴云拿莫羽无丝毫办法。莫羽对她的关切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所以对于
那些隐瞒和欺骗,愈发难以开口。话说回来,就算撕破了脸,她该去哪,又能去哪? 莫羽能理解她回首往昔,入目皆是一片空白的迷惘吗? 正斟酌着,孟娴云感觉自己的裤脚被一双小手抓住了,她低下头看着小狐妖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忽想起昨日和这小狐妖相遇的情景,那时它咬着自己的裙摆不放,也是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跪在孟娴云身边的小狐妖感知到穿青衣的仙子对自己有些敌意,于是寄希望于床上唤作阿云的仙子,只见她正一脸的沉默,满眼的冷漠,小狐妖有些心慌,于是忙低声对孟娴云恳求起来:“仙子姐姐,我不是什么恶人,也从未作过恶,我不过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狐妖罢了,出生不久便被父母丢弃了,苟活至今也是上天怜爱……我见着仙子姐姐面善,求仙子姐姐给我一个归处,我一定好好伺候两位仙子姐姐,绝不会给两位仙子姐姐添乱的。” “不行!不行!”莫羽阻止道,“我们还有要事要做,哪里能收留你这样一个累赘!” “跑个腿儿,打个杂儿,探个路……我什么都能做,两位仙子姐姐行行好,我实在是没有去处了……” 又是一个无处可归的!孟娴云有些不忍。 她低着头看着小狐妖,这孩子的神色中透着不安,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双眼睛湿漉漉,看起来竟像是要哭了似的。不知是对这小狐妖的身世报以同情,还是只是在发泄良久以来积压的对莫羽的不满,孟娴云声线异常平静:“昨夜,我说不知如何谢你,方才细想,或许这是上天安排的,以后你便跟着我吧。只是,从今以后你要对我忠诚,你虽是畜生,但大抵也要遵循天道报应,所以,你需对我鸣誓,不可背叛,不能欺骗,否则天上天下,永无你容身之所。” 小狐妖一听,一颗漂浮着的心瞬间落了地,他立刻郑重地对孟娴云叩了首:“我白砚卿对天鸣誓,对阿云仙子忠诚,永不欺骗阿云仙子,对阿云仙子忠心耿耿,绝不背叛。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孟娴云暗道:原来这狐妖竟还有名有姓! 原只是随心之举,小狐妖一席话却听得孟娴云有些感慨,她点点头,低下身子抚摸着小狐妖白砚卿的头,重重地点了头。 “你既已鸣誓,你我也并非一定要分个主仆才好,我本名孟娴云,你不是唤我仙子姐姐吗?那以后便叫姐姐吧。白砚卿这名字虽好,但直呼你其名又有不妥,你我初见时,你作原型模样,通体洁白,如玉似雪,我赐你个诨名,唤你雪团儿可好?” “雪团儿多谢姐姐赐名!”小狐妖白砚卿自此刻起有了新的名字,他眼下虽是孩童模样,但禁不住一时欢喜,一条毛茸茸的雪白狐尾大剌剌露了出来,左摇右晃。 倒是莫羽在一旁却僵住了手脚,她未料想小姐会直接驳了她的面子,而小姐让那狐妖鸣誓的内容更是听得莫羽面红耳赤……心被扎得生疼。饶是她再迟钝,也觉察到了小姐对她的不满。小姐难道发现了什么吗……她低下头,眼眶有些发酸,心中委屈极了。 孟娴云起身披上外衣,深深地看了莫羽一眼,向雪团儿做了介绍后,要他一并唤莫羽作姐姐。雪团儿不敢怠慢,几步走到莫羽面前,同样作大礼参拜。 莫羽眨眨眼,吸了口气,迅速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心想不过是一只狐妖,不值得因为这种事跟小姐置气,虽不知这狐妖有何目的,但自己多盯着一些也就是了! 这样想着,言辞间也有些严厉:“请起吧,小姐愿意收留你,是你的造化。你要知恩图报,万不能生有谋害之心,否则我便扒了你这一身的狐妖皮,做副狐裘筒子!” 雪团儿低着头,安静地听着莫羽的训诫,只是待莫羽说罢,雪团儿却仍没有起身,他用膝盖一步步蹭到孟娴云面前,问道:“姐姐,我鸣过誓的,不能对姐姐有隐瞒,姐姐能否听一听我的故事?” “故事?你有何事姑且先起来讲吧!”孟娴云想要扶起雪团儿,但雪团儿坚持跪在地上。 雪团儿用哀求的目光看了一眼孟娴云,又看了看莫羽,才娓娓讲来。 原来雪团儿一出生便被父母抛弃了,他刚能睁开眼之时,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竹篮子里顺水漂流,竹篮晃晃荡荡最后在妓院一处角落停了下来。那妓院名叫春满园,园内有一红衣女鬼将他拾了起来,抚养了他五年。那女鬼本是凭一股执念凝汇而成,近日,雪团儿去探望她时,却见她身形飘忽,意识不稳,在他再三追问之下才得知他的养母恐怕不久后便会消散于世了,他有心在养母消逝前,替她完成心愿,奈何他只是一只小狐妖,能做得太少…… 莫羽听到此处不禁蹙眉,但一时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看孟娴云怎么说。 孟娴云感到为难,若是那女鬼的心愿太过难办,她有心无力又当如何?不过,她总不能一口回绝就是了,所以
还是问出了口:“那……你那养母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母亲未曾与雪团儿说过,但雪团儿知道她想见一个叫作长风的人。可是,母亲一方魂魄受困春满园,离不开那里半步。雪团儿倒是也曾化作人形去寻找过叫做长风的人,只是人虽是找到了,那人却病卧床榻,无法行动;况且,我细想,就算那人能行动,我一稚童的话,又何以取信于人,就算能取信于人,到了春满园,他一凡人肉眼也无法见到母亲……所以,听起来事情不难,可实际上行事起来却是很难的。” 莫羽听闻,心想不管怎样,倒并非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是以她松了口气,也未加思索,只点点头附和道:“确实难办。” 孟娴云停了半晌,似有所思量:“让一个绵延病榻的人去春满园倒是容易,一顶小轿便可做到,但是到了春满园如何使其相见才是难事……不过这事情到底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不如我先去见见你那鬼母,了解之后再作商定。” 莫羽见孟娴云对此事上了心,赶紧说道:“到时我同小姐一道去。” 孟娴云点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