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微怔,接着了然地一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人说自己要走,姜乐心里那种奇怪的情绪却没有转好。 他这个样子,好像是她在赶人走一样。 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姜乐已经开口:“等一下。” 她看着周泽疑问的目光,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憋了半天,最后指着塑料袋装着的衣服,问他:“你买了衣服,不打算试试吗?” 周泽转身看向她,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她这话问得有多荒谬,语气认真地回答:“这里没有试衣间。” 姜乐扯出一个笑来,接着站起身,将本来并排放的其中一个铁质衣架搬了起来,手上使力,有些费劲地往另一侧挪。 周泽虽然不解,还是走过来替她撑住了大部分重量。 原本并排放的两个衣架,经过这样一挪腾,成了垂直摆放的状态。姜乐又往另外一边一站,与两个衣架一起形成一个半开放的空间。 她转过身背对着周泽,大拇指往身后一指,“我给你挡着,试吧。回去再发现号码不对,我可不给换了。” 先不说她这要求本就古怪唐突两个衣架外加一个她,本就遮不住什么东西,形成一个掩耳盗铃的局面。 但周泽看了看她的背影,心里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竟然也不在乎**与合理性,转身换起了衣服。 姜乐背对着周泽,眼神在路边的人群上扫来扫去,掩饰自己当下的心虚与尴尬。 她刚刚本能地喊住了周泽,却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情急之下提出试衣服这个荒唐的提议,她压根没过脑子本以为周泽会先拒绝,后离开。 但她却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布料磨蹭声。 于是,姜乐也忍不住笑了笑。 周泽身姿清瘦,但却绝对和孱弱两字无关。宽阔硬挺的骨架里带着少年独有的蓬勃,将这件松垮的短袖撑起。虽然图案看着土气,但穿在他身上,倒也不算难看。 姜乐本想顺口戏弄他几句,却在周泽低头整理衣摆时,看到了他无意露出的后颈。 衣服的领口不算小,露出脖子上细腻冷白的皮肤,一道刺眼的红痕格外明显。那条痕迹从肩颈拖曳至枕骨下方,伤痕尾部细而淡,白天被校服的衣领遮住,故而没被发现。 那条痕迹的形状明显,绝不是意外磕碰导致的。 周泽整理好衣摆,抬头看向姜乐,本以为她会借机讽自己几句,这会儿,却只见她眼神微眯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的眼神对视,姜乐收回目光,先是对他一笑,然后拽着他的肘间,将他按回椅子上,接着又把她的手机往他怀里一塞。 “刚才那局输了,害我丢分。我这会儿忙,你帮我把分打回来。” 说完,她也不管周泽之前是不是玩过游戏,转身便往一旁的衣架走去,不再与他多说。 她说自己这会儿忙,倒不是作假。 晚上的客流量本就大,何况今天,姜乐的朋友与她一起出摊,摊位支了起来,她的朋友却跑去找小男友了。 所以,姜乐一个人要顾两个人的摊子,周泽来时,她正巧在偷懒。这会儿,倒是能借机忙起来。 她在两个摊位之间站了一会儿,偶尔有几个顾客过来问价。 卖出两三件衣服后,姜乐才舍得扭过头瞥了他一眼。 周泽的手指很长,轻松地把着手机屏幕,操作的手势竟然很是流畅,三两下便拿下一个人头。 她有些吃惊地问:“你之前玩过?” 周泽没有抬头,眼神仍专注在屏幕上,声音里带了笑意,“没有玩过,但是并不算难。一开始是哪里亮点哪里,后来就弄懂是怎么回事了。” 姜乐闻言,伸着头往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果然,死亡数和击败数一样壮观。 她扯了扯嘴角,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聪明的人其实都有一些共通点。至少姜乐和周泽在某一点上很像,学习新事物时,都习惯用试错的方式来掌握要领。迂回,却也干脆直接。 一局结束,虽然他上手很快,但仍是惨败。 周泽放下手机,目光看向姜乐。她曲着一条腿,懒散地站着,手肘撑在钢架上,好像是在看着街对面发呆。 他没有说话,但姜乐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冷不丁地开了口。 “你手旁的架子上,有一个衣撑上挂了很多男士项链,你挑一个吧,当我送你的。虽然都不值钱,但我不喜欢欠谁的人情。” 周泽闻言,朝她说的方向看去,一个衣撑

上挂着许多条金属链子,挂坠有大有小,看起来廉价,但样式倒比衣服的品味好那么一些。 他知道,姜乐所说的“不喜欢欠谁的人情”,指的是他昨天送药的事。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挑了一个简单的金属链条,随手戴在了脖子上。 姜乐听见金属的磕碰声,转回头去看他。 她站的位置只能勉强瞧见周泽的颈侧,看不见整个后颈,但也足够了。 那条金属链子并不算细,但也遮不住太多东西。只是,银色的链条挂在脖间,将那条红痕分割、遮挡,一眼看去,便没有那么刺眼。 她原来挨姜全的打时,有时候会伤在脸上。那时候,许多早熟的同龄女生陆续学着用素颜霜之类的东西打底,但姜乐却懒得用化妆品来遮挡脸上的淤痕。 她会戴帽子、墨镜之类的修饰品,不是为了遮掩,只是为了在别人造成的伤疤之上,覆盖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也许,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权。 回过神时,姜乐看到周泽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才猛地发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他的肩颈处走神。 而周泽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却有穿透力,她感觉自己的心思与想法在这样的目光面前一览无余,但他的眼神却又是温柔而包容的。 这种温柔,来源于他对一切的坦然,不惧被她窥视,不怕露出弱点。 姜乐被这样瞧着,不自在地扭过了头,清了清嗓子,“夜市一般都会开到很晚,我估计会再呆一会儿。你如果累了就回家,不累的话坐这儿帮我打游戏上分吧。” 说完这话,她的耳根莫名有些热。 街上的嘈杂喧闹声,盖不住她耳鼓里自己的心跳声,不安而躁动。 而周泽只是在她身后,轻而柔地回了一声“好”。 姜乐发现,周泽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每次她扭头去看时,他都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姿势,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好像把游戏里的厮杀当成了数学题一样攻克。 她把人留了下来,却又觉得别扭,不想与人离得太近。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相处,也想不出能和他聊些什么。 所以,姜乐一直背对着他站着,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站一坐,谁也没有和谁说话,只有游戏里的音效不知疲倦地响着。 后来,大概是那群加班的、外出玩乐的人都散了场,街上的人更多了一些,姜乐忙着应对,倒是渐渐把身后的人给忘了。 等她再闲下来时,转身一看,周泽的头轻轻靠在钢架的立杆上,手搭在腿上,手心里的手机留在游戏的大厅页面。而他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长睫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安静、疲倦,脸上凌厉的线条也多了丝乖顺。平日里,连课间都没打过盹的人,在闹市中睡得倒沉。 姜乐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几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低下身子,将他手里的手机摁灭,游戏的背景音跟着没了声。 “乐乐!” 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姜乐扭头,见是朋友回来了,本能地将手指抵在唇前,示意她小些声音。 女人顶着一头卷曲的黄发,脸上妆化得很浓,上身穿着一个吊带背心,露出略有肉感的两臂与惹眼的沟壑。 姜乐朝着她走过去,轻声说了句:“桃子姐,今天回来这么早。” 胡桃闻言,眯起眼对她一笑,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怕你没吃饭,饿得慌。”说着,把手里拎着的两碗麻辣面递了过来。 头顶被揉地发毛,姜乐不乐意地缩了缩脖子,不满道,“说了别总摸我头。” 胡桃闻言,反而更嚣张地又在她头上摸了两把,“我大你十岁,做姐姐的,摸两下妹妹的头,天经地义。” 姜乐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撇了撇嘴。 胡桃今年二十七岁,家里人不满她是个女孩,取名上也敷衍地定了个“桃”字,因为不喜欢人家给她取外号叫“核桃”,胡桃见人就让叫她一声“桃子”。 至于姜乐和她的关系,说来也是戏剧化。一开始,她刚上街摆摊时,摊位就支在胡桃的衣服摊旁边。虽然没有占了谁的位置,但两个人都是同行,姜乐生意又好,难免惹恼了胡桃。 胡桃大她十岁,早就辍学出来闯社会了,什么样的活都干过,自然看不上一个小姑娘。 姜乐的摊位上人流不断,胡桃面上不显,却在一天出摊时,直接拎了一桶油漆来,把姜乐摊上的衣服全都泼了个遍。 那时候,姜乐个子还没有现在高,细胳膊

细腿的一个小姑娘,被人这么嚣张地欺负了,却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然后,在胡桃没反应过来时,直接长腿一迈到了她面前。 简而言之,胡桃被一个黄毛丫头武力镇压。 后来,两个人谁都不占理,默契地选择了息事宁人,和平相处。 姜乐现在住的出租房,还是胡桃帮她租的。 其实姜乐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单凭一双拳头,解决不了那么多麻烦。不是她赢了胡桃,而是这个大了她十岁的女人,选择了不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纠缠。 麻辣面是在街边小摊上买的,还温热着。 两个人没有桌子,干脆从路边拉了个石墩当餐桌,叉着腿弯着腰吃起了晚饭。 胡桃朝她打了个响舌,下巴往周泽的方向一抬,目光暧昧地问她:“谁啊?” 姜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同学。”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笑意更浓,“呦,你同学跑到这种地方来睡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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