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求学求职
虽然只是一个师范专科学校而已，但位置不错，山清水秀；脉绵远，紧邻着一座一大半中国人都知道的名亭。背着行李卷进校报道的那天，中系写的一幅迎新对联我在二十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可以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但是我没有读中系。我们填志愿的时候没有什么张老师李老师可以为你分析解读——当然就算分析解读他也不会去解读一所专科学校，他会告诉你早点找个大门穿上制服一步到位少奋斗四十年。我能有个学上，已经属于万幸，成绩所限，能供我选择的专业只有中、政史、英语三个，差得一塌糊涂的英语就不用说了，至于中嘛，那个时候我虽然成绩很差，但并不妨碍我目空一切，而且四六不懂，以为中就是语，语就是说话写字，是个中国人都不需要专门学习的，相当厌弃中，所以只能选择政史系，因为我历史还好，也感兴趣。以后我人生的很多节点，大致也都是这样没有规划，脚踩西瓜皮，遛到哪算哪，吃尽了苦头。我相信我的很多同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慨，那个时候，有路走就行，很少有可以借鉴的经验和长远的规划，不像现在的娃，很早就知道什么叫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什么是头部行业，还有爹妈以及好事者一起帮着研究，幸福或者烦恼的不要不要的。
上大专的三年算是挺顺利的。一下子抛开了我一题不会的数学，我又是个畸形偏科的人，史政的基础在那个水平的学校里自然算得上出类拔萃，专业课学得非常之轻松。我有大量的时间活跃在运动场上，当时高中时代的女友刚和我分手，我痛苦不已，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到第三天，我想开了，开始和球队的啦啦队长谈起了恋爱。除了谈恋爱和踢球之外，整天无所事事，像高中时代一样频繁逃课，泡澡堂子，陪李逍遥赵灵儿闯迷宫，玩帝国时代、fifa98、命令与征服。三年的时间，怎么说呢，“嗖”地一下就过去了。现在想来，只有两件事印象清晰，一是闲着没事自己主动写了一篇论，题曰《夏国家的形成》（那时夏商周断代工程没有出报告，还允许质疑，夏到底是不是一个国家还很成一个问题），被我的老师拿给了他的老师看，大受好评；另外一次就是高中时代的女友千里迢迢专程来给我下分手通知，喝多了，吐血了，进了医院。除此以外，一片空白。
三年大专转眼就到了毕业，对于师范生来说，就业本来不是问题，从哪个县考来的就还派给哪个县的教育局，回去当老师就行，一般没得选。但是我们毕业那一年家乡首次向社会公开招警。我那个时候二十出头，还大有峥嵘岁月何惧风流的壮志豪情，一直对于毕业了就要去当孩子王这件事感到很无趣，但又没有什么办法。而且作为李贺的死忠粉，我除了不羡慕他死得早，别的都是极其敬仰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连风华正茂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青年伟人读了师范之后也并不教，所以我决定投笔从戎，乘长风而破万里浪。一共招1人，我在300余人中高中探花，接下来便是体能测试，体检，政审……年轻时不仅志向远大，而且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五千米扔下大部队一圈半，各项指标标准的一塌糊涂，根正苗红，从里到外，连皮带馅似乎都没啥问题，就等着收通知，然后去大别山深处找个派出所报效祖国了。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金色盾牌，映衬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啧啧。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位哥哥，是高中时的同学，他很不幸，解名尽处是孙山，哥哥更在孙山外。他又很幸运，只比孙山差一名。只要从孙山开始往前数，拿掉一个便万事大吉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跑了党委政府教育局公安局等各个衙门，泣下沾襟，恳切陈词，不熟的当然不好动手，只好举报俺，举报的理由是此人是师范院校毕业生，业经国家分配，占着碗里的，不宜再来惦记锅里的。当时公务员招考刚刚起步，实际上并没有师范院校不准报考的规定，我们报考也是辅导员通知的结果，但那时缺乏制度，一切都是临时商量决定，后来领导们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不明不白地给俺的通知拿走了，让俺继续去传道授业解惑。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背运，足以印证我的前21年是多么的走运。而且我很快就没那么纠结了，因为教——也挺好的。
我又被分回了我读初中的那个小镇上，当了一名中学教师。这是一个临河而建的小镇，镇上有一个百年历史的道观，供奉着东岳大帝，每到农历的三月二十八和十月十五，适逢大帝的生辰和忌辰，附近三省八县的香客汇聚于此，香火鼎盛。小镇一共有三条不足一千米长的街，街东头人家做饭的香气可以直达街西头。这样的小镇不可谓不适合生活，因为我父母此时都在镇里工作，我大可以住在家里，什么家务也不用做，不用交生活费，只要上自己的班玩自己的即可。如果说生活上有什么不便的话，就是全镇上下没有一间水冲厕所。在工作上，作为唯一的科班毕业生，我包揽了全校个班的历史教学，没人稀罕跟我抢。如前所述，由于我高中和大专时代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所以在我看来，我教的学生都比我要老实一万倍，个个都是国家栋梁、可造之材。我同时精通坏孩子的大部分伎俩，他们“玩”不过我，只好替我长脸，该校的历史教育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除此之外，我打游戏积累下来的粗劣的计算机水平派上了用场，竟然能够用电脑制作一张满是公式和符号的数学和化学试卷，这在那个年代令我的同事们目瞪口呆、大开眼界。我还能使用一个叫exel的东西统计出考试的成绩和排名，让习惯了常年拿着计算器一个一个算的教导主任也瞠目结舌、欣喜不已。加上父母在这个小镇上经营已久的人脉，我和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过得去，认真发掘的话还能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把同事称为“叔”“姑父”“哥”，其乐也融融，其情也洽洽。美中不足的是工资少点，一个月挣36块钱，后来涨到38。周末补整整节课，补课费30块。但是由于可以尽情啃老，吃穿住行都不花钱，我活得相当潇洒。工作才半年，总共挣了2000块钱，我就豪掷1800，托我校一个兼营店的同事“叔”给我带回一套中华局小字本的《二十四史》，在实现了童年梦想的同时令一个小镇的人目瞪口呆，全镇人都了解了一个拿一台彩电钱买的呆子。
生活和工作对我而言就是这么轻松，平时和同事以及学生尽情欢笑，周末的时候待在家里看我的《二十四史》；白天上班，晚上陪老妈喝两杯小酒。这样的生活没有忧愁、没有悲伤，更谈不上抑郁。当然，这样的生活也没有希望、没有理想。我从没有想过老去会怎么样，也没有想过我的职业生涯会取得什么样的进步，就这样把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送走就完事了。啦啦队长放弃了分配回原籍，跟我回到老家，也在同一所学校代课，虽然经常吵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是也没有考虑过什么别的可能，大家都认为将来合适的时候还是要办一个婚礼、然后生一个娃，继续住在老爸老妈家而不用操心房子的事，他们还会帮我带娃。等娃长大了，还在这个镇里上学，然后考出去读，然后找一份工作，就这样。如果说这个时候我主动做出了一些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我开始尝试着学英语。我高考的时候150分的英语考了不到0，除了面表达是自己攒的，其余全是蒙的，英语基础几乎为0。学生时代不止一个人对我语很好而英语不好表示高度不理解：同样是语言，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加之教又比较闲，我买了台复读机，试着学了几天，马上就明白高中时代我英语不好的原因很简单：没时间学，所以没学过。我用最粗暴简单的中国古代私塾方法学习英语：听复读机念一句，跟着读一句，读完了背诵全，背熟了默写，默写完了做课后习题，做完了开始下一课。半年的时间里背完了新概念英语第2册的96篇课。此时学习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验证我也能学习英语，从来没想过要继续深造或者干点别的什么，我的人生就这么伴随着学校的电铃声一天天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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