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鸢很难说清什么是“最需要”的时候。 也许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是在那个模糊而遥远的前世。 那个时候的她孤立无援、人为刀俎,独自经历了这一世恐怕都不会再经历的苦难。 那个时候的陆奚在哪呢? 她想。 那个时候的陆奚,是葬身鱼腹,还是和如今的陆奚一样,被司徒信救下来了呢? 陆奚的手拢在沈鸣鸢的肩头,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这一瞬间,沈鸣鸢觉得像是做梦。 她从未被一个人这样拥着。 她的母亲将她视为屈辱,吝惜自己的情感,半点都没有分给沈鸣鸢。 皇宫之中,她是孤独的。 沈青榆有柳皇后,沈青松有宁贵妃,沈鸣凤有宣妃。 最疼爱她的沈青枫有英妃。 不论那个后宫波谲云诡到什么程度,他们总是有血肉相连的人。 沈鸣鸢没有,沈鸣鸢始终是独自一人。 熙熙攘攘的众生之中,她像是一缕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旁人唾手可得的情感,对她而言,却是一种奢望。 直到…… 她靠在陆奚的怀里,抬头去看这个男人。 近在咫尺,她却看不透。 他埋葬了司徒信的衣冠和陆奚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 他们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到如今,在焦头烂额的争斗之中,难得偷出一个夜晚的清净。 他们坐在山间水旁,吹着晚风、沐着灯光。 两颗跳动的心脏贴合在了一起。 “奚。” 她有些叫不习惯这个名字,好像在叫一个陌生人,称呼刚刚出口,先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的手伸向陆奚的腰间,将那个样式普通的荷包捧在掌心。 她说:“我好像还是很迟钝,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理所应当地被爱’。眼下算吗?” 荷包被她拆开,她将那枚桃花放在掌心。 轻柔地捧着,怕被风吹进湖里,她用拇指拢了起来。 陆奚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他的脸色比正常人苍白一些,所以泛红的时候格外明显。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尝试用微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沈鸣鸢的问题,一只手将她拢得更紧一些,另一只手从她的掌心摘起那朵桃花。 轻轻一吹,桃花落进湖水中。 沈鸣鸢惊了一下,忙伸手去捞,却被陆奚按得很紧。 她动弹不得,有些着急地说:“你扔了它做什么!” 那本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一直随身携带。 在她“最需要”他的那些时候,也是那朵桃花无数次给他力量。 他们的羁绊正是起始于半枝桃花。 池塘中心奔腾的泉水,裹挟着花瓣朝湖中心而去。陆奚很平静地说:“我曾跟祈月说过,若是我不幸身死,就让那朵桃花陪着我下葬。现在却不需要了。” “为什——” 沈鸣鸢张口问了半句,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呢? 曾经乞而不得、辗转反侧,曾经患得患失、欲拒还迎。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那个女孩注定只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道足迹,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去。 她是飞在九天上的鹰啊。他怎么能占有她的心呢? 世间万事,阴差阳错与命中注定,似乎只是一念之间的差别。 皇宫初见后,他一念之差留了下来。 伤治初醒后,他一念之差留了下来。 铲除寒羽后,他虽终于狠心离开,却还是一念之差回到了洛京城中。 沈鸣鸢的身上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一次又一次牵动着他。 而他甘心做那只人偶。 他害怕自己会得不到,怕这大半年来的生死恩怨,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镜花水月之中,他能留住的只有那一枚桃花。 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能够真的把她抱在怀里。 能够和她毫无隐瞒地低语、互诉衷肠。 “阿鸢。”他说,“我的身上还有很多牵扯,即便真的恢复陆奚的身份,想要做成

很多事,应该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 他停了一下,将沈鸣鸢的身体推远了一些。 他换了个姿势,两只手搭在沈鸣鸢的肩膀上。 用他深不见底的双眸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说:“几个月前,我皇兄曾经来信洛京,希望能替陆奚求娶一位大盛公主,不知公主殿下可应允吗?” 沈鸣鸢的心尖忽地一疼。 她的眼睛一酸,先是流出了眼泪,然后又“噗嗤”一笑,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她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说出口的,却依旧是那句: “陆奚,狗都不嫁!” 凛凛月光在湖心漾开,湖边的两道倒影重新叠到一起。 恰在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还未触碰到的嘴唇一触即离,他们像两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向两边躲开。 回过头,沈鸣鸢发现灯影中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没好气地说道:“见不得别人好你就直说,不要这样大煞风景。” 沈青枫尴尬地笑笑,先跟陆奚打了声招呼:“实在抱歉,我有些话,找阿鸢聊。” 陆奚欠身答应,然后从石头上起来。 沈鸣鸢恋恋不舍地拉了拉他的手指,他反手将沈鸣鸢攥在掌心。 然后松开,走到沈青枫的身旁来。 “你们慢聊。” 沈青枫很有眼力见,没有坐在陆奚刚刚坐过的地方讨人嫌。 他站在沈鸣鸢的边上,还没有开口,沈鸣鸢已经说道:“皇子殿下,深更半夜,你不去休息,怎么到这里做讨嫌鬼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补刀:“是不是我这泉隐山庄离洛京城太远,你春心萌动却无法前去清心楼,所以才出来挟私报复啊?” 沈青枫:…… 牙尖嘴利,他是比不过沈鸣鸢的。 他不似平常那样跟沈鸣鸢开玩笑,而是有些严肃地说:“阿鸢,有件事情,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了。” “你是说你执掌见龙卫之事吗?” 沈青枫:………… 确实瞒不过。 外人眼里他是个爱给人算命的浪子,沈鸣鸢对他的事,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但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说:“阿鸢,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沈鸣鸢乍一听,并未听出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沈青枫是在开玩笑。 她满不在乎地说:“活不了多久就活不了多久,谁稀罕你似——”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 “噌”地一下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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