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南北教育资源相差太多,毫不客气地说,至少差了百年。顾知县那会儿顾知县能捡到合适的一个秀才,运气乃第一要素。突如其来了个举人,顾遥下意识地觉得有问题。
路夫人会心一笑,道:“谷举人是密云人,今岁二十出头,永乐四年会试落第后,立誓不中进士不出仕。这不,先去找了我家老爷,才又过来的,才耽误了时辰。”
顾遥恍然。
举人想找人指点,不是大儒就是进士前辈。在顺天府,别说大儒,就说进士,翻翻历年榜单,看下那些进士的户籍,便知这事有多难。
明初最夸张的一次大比,是洪武三十年。
那年春榜进士,北方学子的个数,大写的零。北方学子闹了一场后,朱元璋在夏季又开了一场会试,特意增加了几十名北人进士,才了结这桩公案。
看好了,是北人进士,不是北平进士。
那年夏榜的进士,头名是山东的,下剩的大都也是山东、河北两处的。顺天府,或者说北平布政司,咳咳,真没有。而顺天府各级官员,从上到下一共三进士,路知府是其中一个。先见路知府再来蒙学馆,想必,这是做好了私下交易。
顾遥如此猜测着,面上笑道:“原来,谷举人和武安侯是同乡。”
顾遥说得肯定,路夫人又同她亲近,谷举人便以为她是路家人,因而颔首,温声道:“小生能有今日,全赖武安侯相助。小生无以为报,只好将一身本事,教与郑四爷,以报侯爷恩情。”
顾遥低头不语。
真能装!这里获利最多的,便是你好吗?来蒙学馆,不仅能继续报郑家的恩,给自己找了免费的师父,又能挣到银子,天字堂的月薪五两……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袁方方上前作揖,笑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有谷举人在,天字堂便能开课了。”
谷举人忙问天字堂是什么,一听是做制艺的,忙道:“在下才疏学浅,与制艺不大通,当不得天字堂的夫子。”
顾遥岂肯听他磨叽,只道:“谷举人过谦了。若是天字堂有人报,还请谷举人免为其难接管一下。”
谷举人原本只当顾遥是路家的孩子,这会儿听她口气生硬,硬是压着不悦,问路夫人:“这位姑娘是?”
“忘了介绍,这位是宛平知县顾仲和之女,这蒙学馆,便是顾姑娘在保定候的支持下建造的。”说完,路夫人又指着袁方道,“这位袁夫子,是蒙学馆的馆长。”
十一二岁的姑娘开院,十五六孱弱的少年做馆长,这是有钱人家的任性不成?
谷举人开始后悔了。
跟来的郑聪,却是好奇地看着顾遥,问:“你就是顾姐姐?”
顾遥颔首,小家伙立即奔向顾遥,爬上她的膝盖,在她耳畔低声道:“三哥叫我保护你。”
说完,不等顾遥说啥,小家伙转过头来,对谷举人道:“你要听顾姐姐的话,不然,我不跟着你读了。”
顾遥扶着摇摇晃晃的小家伙,面上哭笑不得,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快。
郑智的用心,好温暖。
心情愉悦了,顾遥看谷举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明白时下读人都有些破性子,她上前一步,站在袁方侧后方,望着谷举人道:“前日看到一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小女子不才,以‘小人不知天命本为天命,君子使其知令其畏亦为天命’破题,,不知谷举人意下如何?”
谷举人微怔,回神后,赞道:“顾姑娘所言君子令小人知天命,恰乃为官者所行之事,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
袁方看了她一眼,很不给面子道:“这句,可是保定侯所破?”
顾遥怒:“袁夫子不信自己便罢了,怎能不信弟子?题目是孟爷爷出的,破题的是我,不信你问他去。”
“乖,不闹。”
袁夫子不走心地安抚了徒弟一下,转向谷举人:“袁某虽小几岁,读日子不比谷兄少几何。奈何身子骨不行,不能参加科举。无功名在身,不好做这天字堂的夫子,还望谷兄见谅。且路夫人方才只是提了一嘴,要考秀才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也不见得来蒙学馆。若来了蒙学馆,那也不是外人,都是谷兄同乡。谷兄略施绵薄之力,能叫顺天多出一二秀才,乃顺天府之幸。”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谷举人心下虽还有些别扭,却再无推辞之理,不得不点头应允。果然如袁方所料,无人报天字堂,谷举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四月初二,蒙学馆如期开课。
因郑聪是郑智一母同胞的弟弟,顾遥便把五岁的商哥儿也塞了进来,日日都来蒙学馆,关注最多的,便是郑聪和商哥儿所在的黄字堂。他们那一堂,均为六岁以下孩童,顾遥每次来的时候,便给大家整些吃的、喝的,顺道教一教孩子们。不过月余,顾遥已成了这帮孩子心中的女神,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今年,顾遥却不好去庄子上避暑。
玉米今年大面积种植,宋海棠和顾知县几个,忙得像个陀螺,穿梭于宛平农田,像一个技术员一样,指导着玉米种植户。宋海棠又是个小姑娘,即便又有武安侯府的军士做保,玉米种植开导工作,也极为困难。
顾知县忙,皇帝更忙。
安排北京大小事之后,山东山西一通转悠,将昌平定为皇陵所在地。在北地官员实地考察之前,特从京师要了个人来。要的不是别人,顾知县堂弟、顾遥三堂叔,御史顾礼卿是也。倒不是永乐皇帝钦点的,他只是要个御史,顾礼卿被其上司派来的。
顾知县百忙之中抽空回来一趟,叫顾遥将私宅收拾出来,还道:“你三婶必定跟来的,仔细些。”
顾遥一面应诺,一面问:“三婶跟着三叔,母亲怎不来?”
顾知县面带遗憾道:“不同的。你三婶是我们的小师妹,若无你三婶啊,你三叔的仕途可不会这般顺利。你母亲呢,她来了也帮不上什么,不若在家照料你祖母、兄长姐妹。”
“哪有人天生就会的?母亲不会,爹爹教就是了。”
顾知县叹道:“后宅交涉,爹也不会啊。”
顾遥不放弃,仍道:“那爹让母亲过来呗,正好和三婶学学。”
“此事再议。”
顾遥撇嘴。
顾知县这么说,就是不愿意谈,以后也不要提的意思。想着她爹这些年跟个和尚似的,顾遥忽然道:“爹,你不会在为我姨娘守身如玉吧?”
顾知县落荒而逃,顾遥目瞪口呆。